国公府,主卧。
窗外雨势未歇,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鬼魅的低语,让这个深夜显得格外漫长。
蓝慕云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画风香艳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几声猥琐的嘿嘿声。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叶冰裳带着一身寒气和湿意走了进来,她没有看蓝慕云,径直走向桌边,解下了腰间的佩刀。金属刀鞘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而冷硬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哟,娘子回来啦?今儿个怎么这么晚?”蓝慕云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翻了一页话本,“是不是又抓了哪个不开眼的贼人?来,给为夫说说,让我也乐呵乐呵。”
叶冰裳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她转过身,对门口侍立的丫鬟沉声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间房半步。”
“是,夫人。”
丫鬟们噤若寒蝉,躬身退下,并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某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烛火摇曳和窗外的雨声。
蓝慕云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放下话本,坐直了身子,看向叶冰裳。烛光下,他妻子的脸庞冷若冰霜,那双总是清亮锐利的眸子里,此刻像是凝结了万年不化的玄冰,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不是妻子看丈夫的眼神,而是捕头审视死囚的眼神。
“娘子,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我最近可没去醉仙楼啊,绝对没有!”蓝慕云缩了缩脖子,一副心虚的模样。
叶冰裳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拍在了桌上。
那是一封被雨水浸透、还带着泥腥味的信。
“这是什么?”蓝慕云好奇地凑过去。
“你自己看。”叶冰裳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蓝慕云拿起信,展开那张劣质的草纸。刚看了两行,他脸上的嬉皮笑脸就瞬间凝固了。
他的手开始发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这……这……胡说八道!这是污蔑!血口喷人!”
“啪”的一声,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地。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惊恐。
叶冰裳冷冷地看着他的表演,将地上的信纸捡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城南,无名河口。”
“奇珍阁船队,偷梁换柱。”
“北方口音,神秘车队。”
“通敌,卖国。”
她每说一个词,蓝慕云的身体就颤抖一下。当最后两个字落下时,他整个人已经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叶冰裳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字字如刀:“蓝慕云,我只问你一句,信上所说,是真是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蓝慕云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没有回答,反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笑。
“真假?哈哈……真假?叶冰裳,你竟然问我真假?”
他踉跄着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叶冰裳,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失望,像一头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野兽。
“在你心里,我蓝慕云吃喝嫖赌,是个败光家产的废物,对不对?”
“在你心里,我斗不过周康,就只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不对?”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扶不上墙的烂泥,对不对?”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悲愤。
叶冰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
蓝慕云突然伸出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可你告诉我!在你叶冰裳心里,我蓝慕云……难道还是一个会通敌卖国、数典忘祖的畜生吗?!”
“我烂!我混!我不是个东西!可我他娘的也姓蓝!我爹是镇国公,我爷爷是镇国公!我蓝家三代忠良,满门英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基业,我会把它卖给北境那群蛮子?!”
“叶冰裳,你抓人抓疯了吗?你要亲手给你丈夫定一个满门抄斩的死罪吗?!”
他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叶冰裳的脸上,那双曾经总是带着轻浮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竟蓄满了泪水。
叶冰裳的心,被这番话狠狠地刺痛了。
理智告诉她,他在狡辩,在转移话题。但情感上,那句“你要亲手给你丈夫定一个满门抄斩的死罪吗”,像一记重锤,砸得她头晕目眩。
她猛地推开蓝慕云,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我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蓝慕云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他猛地一拍脑门,在房间里发疯似的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是谁……是谁要害我……这么大的手笔,把我往死里整……”
他的脚步突然停住,双眼圆睁,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情。
“是了……是了!一定是他!”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冲到叶冰裳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声音急切而恐惧:“娘子!是三皇子!一定是三皇子干的!”
叶冰裳一愣:“三皇子?”
“你忘了?!通达号就是他的钱袋子!我把他钱袋子给捅破了,他能不恨我入骨吗?”蓝慕云的语速极快,生怕她不信,“还有!我爹当年在朝堂上,为了边防军饷的事,参倒了他舅舅,国舅爷!那可是泼天的梁子!他隐忍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
“他知道我接了运粮的皇差,就设下这个毒计!一来可以报复我,二来可以抢了奇珍阁的生意,最重要的是……他这是要借你的手!借你神捕司统领的手,把我,把整个国公府,连根拔起啊!”
“娘子,这招‘借刀杀人’,也太毒了!这特么简直是高端局啊!”
蓝慕云的分析有理有据,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权势滔天的皇子,为了报复政敌,设下惊天毒计,栽赃陷害……这个故事,远比一个纨绔子弟通敌卖国,要合理得多。
叶冰裳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内心剧烈地动摇了。
她希望这是真的。
她宁愿面对一个阴险毒辣的皇子,也不愿相信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是一个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
蓝慕云的这番话,给了她一个台阶,一个让她可以不去想最坏结果的……查案方向。
许久,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臂。
房间里的气氛,依旧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叶冰裳深深地看了蓝慕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怀疑,有挣扎,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侥幸。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你说的,我会去查。”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不准踏出国公府半步。”
“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