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乌鲁木齐的薄雾，洒在党委招待所的院子里。
杨洛早早起床，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那个公文包和一件外套。六点半，他准时出现在餐厅，自治区党委组织部部长张国栋已经等在那里。
“杨洛同志，起这么早。”张部长笑着打招呼，面前的早餐很简单：一碗奶茶，两个烤包子。
“习惯了。”杨洛在对面坐下，也要了同样的早餐，“张部长也早。”
“今天要赶路，得抓紧时间。”张部长咬了口烤包子，“从乌鲁木齐到克拉玛依，四百多公里，车程要五个小时。咱们早点出发，中午前能到。”
早餐吃得很快。七点整，一辆黑色越野车已经等在门口。除了司机，张部长只带了一名秘书。没有繁复的送行仪式，简单而务实。
车子驶出乌鲁木齐，沿着连霍高速向西。四月的北疆，戈壁滩上的梭梭草刚刚返青，远处的天山山脉连绵起伏，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
“这条路你以后要常走了。”张部长看着窗外，“自治区党委会、经济工作会议、稳定工作会议……克拉玛依的书记，一年要来乌鲁木齐十几次。”
杨洛点点头，目光投向远方：“听说这条路经过风区？”
“对，着名的三十里风区、百里风区。”司机接过话，“春天风大，有时候能把车吹歪。不过今天天气好。”
果然，车子驶出一小时后，窗外景色开始变化。茫茫戈壁一望无际，偶尔能看到成片的风力发电机，白色的叶片缓缓旋转。远处有油田的抽油机在点头作业，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钢铁骆驼。
“那就是克拉玛依的油田了。”张部长指着远处，“从五十年代开发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累计产油超过四亿吨，为共和国建设立下汗马功劳。”
杨洛凝视着那些抽油机。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一代代石油工人扎根戈壁，硬是建起了一座城市。这种精神，正是他要学习和传承的。
车子继续前行。十点左右，前方出现了绿洲——那是奎屯市。从这里向北拐，就进入了克拉玛依地界。
“张部长，还有多久？”杨洛问。
“一个半小时。克拉玛依市委办刚才联系，亚力坤市长带队在市委大院等候。”
杨洛想了想，说：“还是不要搞迎接仪式吧。我们直接去市委，正常开会就好。”
张部长看了看他，笑了：“你呀，和传闻中一样务实。好，我跟他们说。”
他拨通电话，用简短的语言传达了杨洛的意思。挂断后说：“亚力坤市长很理解，说就在市委会议室等。”
十一点四十分，车子驶入克拉玛依市区。
第一印象是整洁。街道宽阔笔直，路两旁的白杨树已经长出嫩叶。建筑大多是苏式风格，方正稳重。行人不多，车辆有序。整座城市像一颗精心打磨的宝石，镶嵌在戈壁滩上。
“克拉玛依城市规划得很好。”张部长介绍，“1958年建市时，就是按现代化城市标准设计的。你看这道路，这绿化，不比内地城市差。”
车子驶过几个街区，杨洛注意到一些细节：老旧的居民楼需要改造，商业街的店铺有的关着门，公园里有老人在锻炼，穿着各民族服装的市民和谐相处。
市委大院位于市中心，一栋五层灰色建筑，庄重朴素。院门口没有横幅，没有列队，只有两名武警战士持枪站岗。
车子驶入院内停下。张部长和杨洛刚下车，办公楼里就走出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位五十多岁的维吾尔族干部，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眼睛很有神——正是市长亚力坤·买买提。他身后跟着十几位干部，有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回族，应该就是市委常委和其他市级领导。
“张部长！杨书记！”亚力坤快步上前，双手握住杨洛的手，“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
他的汉语带着新疆口音，但很流利。握手的力度很大，透着真诚。
“亚力坤市长，您好。”杨洛用力回握，“早就听说过您，今天终于见面了。”
“我也早就盼着您来啊！”亚力坤笑容满面，转身介绍身后的人，“来，杨书记，认识一下咱们的班子成员。”
他一一介绍：市委副书记陈向东，沉稳干练；组织部部长李卫华，严谨细致；纪委书记张卫东，表情严肃；宣传部部长古丽娜尔·阿不力孜，维吾尔族女干部，气质优雅；统战部部长马建军，回族干部，目光敏锐……
杨洛与每个人握手，微笑着点头致意。他注意到，每个人的眼神都在打量他——这位三十六岁的市委书记，比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年轻。
最后，亚力坤介绍到两位熟悉的面孔：“这位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罗帅同志；这位是自治区国安厅副厅长、市国安局长许航同志。他们三个月前到任，已经熟悉情况了。”
罗帅和许航上前，没有称呼“杨书记”，而是说：“杨洛同志，欢迎。”这是战友间的默契。
杨洛分别与他们握手，力度稍重：“罗帅同志，许航同志，辛苦你们了。”
简单的寒暄后，亚力坤说：“杨书记，张部长，咱们到会议室吧。简单开个见面会，然后安排午饭。”
“好。”
会议室在二楼，能容纳三十多人。椭圆形的会议桌，桌上摆着鲜花和矿泉水。市委常委、副市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等二十多位领导就座。
张部长首先讲话：“同志们，受自治区党委委托，我送杨洛同志到克拉玛依任职。杨洛同志政治坚定，能力突出，经历丰富，相信在他的带领下，克拉玛依的各项工作一定能开创新局面。”
简短的介绍后，张部长把话筒交给杨洛。
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年轻的书记。
杨洛站起身，没有拿稿子，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同志们，刚才张部长介绍了我的情况。我想补充几点。”他的声音平稳有力，“第一，我是来学习的。克拉玛依有光荣的历史，有成熟的产业，有团结的班子，有朴实的群众。这些都需要我认真学习、深入了解。”
“第二，我是来工作的。组织派我来，是要和大家一起，把克拉玛依建设得更好。我初步设想，未来五年我们要在四个方面下功夫：一是推动产业绿色转型，二是补齐民生短板，三是筑牢稳定防线，四是建强干部队伍。”
他顿了顿，看到有人开始做笔记。
“第三，我是来服务的。市委书记这个岗位，是责任，更是服务。我要服务好克拉玛依四十九万各族群众，服务好在座的各位同志，服务好这座城市的发展大局。”
“最后表个态。”杨洛语气坚定，“我将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团结同志，依靠群众。有句话说得好：‘天山青松根连根，各族人民心连心’。我希望和同志们心连心、肩并肩，共同把克拉玛依的事业推向前进。”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掌声。亚力坤带头鼓掌，掌声热烈而真诚。
“讲得好！”亚力坤接过话筒，“我代表克拉玛依市四套班子和全市干部群众，热烈欢迎杨洛同志！我们坚决拥护自治区党委的决定，全力支持杨洛同志的工作。”
他转头看向杨洛：“杨书记，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配合好。”
杨洛微笑道：“第一个要求：不要搞特殊。我就住在市委安排的周转房里，吃食堂。第二个要求：从明天开始，我要用一个月时间，到基层调研。请办公室安排行程，但要轻车简从，不扰民，不增加基层负担。”
“好！”亚力坤立即表态，“陈秘书长，你马上安排。”
市委秘书长陈涛点头记录。
见面会只开了半小时。散会后，亚力坤陪着杨洛和张部长来到市委小食堂。午餐很简单：抓饭、拌面、几个小菜，没有酒水。
吃饭时，亚力坤向杨洛介绍情况：“杨书记，咱们克拉玛依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转型。原油产量连续十年稳产一千万吨，但可采储量在下降。地方财政对石油税收依赖度超过60%，这个结构要调整。”
“新能源方面有什么进展？”杨洛问。
“规划了百万千瓦光伏基地，但需要国家批准。戈壁荒漠面积大，日照时间长，条件很好。”
“民生方面呢？”
“老旧小区有八十多万平方米需要改造，涉及八万多群众。牧区医疗教育是短板，我们计划新建三所双语学校、两所牧区医院，但资金压力大。”
杨洛边吃边听，偶尔提问。他能感受到，亚力坤对情况很熟悉，思考也深入。
午饭快结束时，张部长说：“杨洛同志，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下午自治区还有个会，我得赶回去。”
“谢谢张部长，辛苦了。”
送走张部长，亚力坤说：“杨书记，我带您去看看住处？”
“好。”
周转房就在市委大院后面，是一栋三层小楼的二层。两室一厅，家具简单但齐全，打扫得很干净。窗外能看到市委大院的绿化和远处的城市街景。
“条件简陋，您多包涵。”亚力坤说。
“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杨洛很满意，“亚力坤市长，您去忙吧。我收拾一下，下午和罗帅、许航聊聊。”
“好的。有事随时叫我。”
亚力坤离开后，杨洛刚打开行李箱，罗帅和许航就敲门进来了。
三个老战友终于有机会单独说话。
“怎么样，感觉如何？”罗帅问。
“比想象中好。班子看起来团结，亚力坤市长是实干型。”杨洛让他们坐下，“说说你们这三个月的情况。”
罗帅汇报道：“政法系统总体平稳，公安队伍战斗力强。但基层警力不足，特别是牧区。边境防控方面，我和老许配合，建立了军警民联防机制。三个月来，破获了两起涉恐预谋案件，抓获嫌疑人六名。”
许航补充：“国安方面，境外渗透主要针对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我们监控了三个可疑组织，正在收集证据。意识形态领域斗争复杂，需要宣传部、统战部一起做工作。”
杨洛认真听着，不时提问。一个小时后，他对克拉玛依的稳定形势有了基本判断：总体可控，但风险隐患不容忽视。
“你们的工作很重要。”杨洛说，“稳定是发展的前提。有什么困难吗？”
“经费和编制。”罗帅直言不讳，“政法系统装备需要更新，人员需要培训。特别是反恐专业力量，需要加强。”
“我会想办法。”杨洛记下，“许航呢？”
“技术手段需要升级。现在的监控设备有些老旧，跟不上形势。”
“好，我知道了。”
谈完工作，三人放松了些。
“真没想到，咱们又聚到一起了。”许航感慨，“十年前在特种部队，五年前在苏丹维和，现在在克拉玛依。”
“这就是缘分。”罗帅笑道，“杨书记，不，老杨，你现在是咱们中职位最高的了。”
“职位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事情干好。”杨洛认真说，“你们在这里三个月，要多帮我。但注意方式，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搞小圈子。”
“明白。”两人点头。
下午四点，市委秘书长陈涛送来调研行程安排。密密麻麻的表格，排满了未来一个月的每一天。
“杨书记，这是初步安排。您看看是否需要调整。”陈涛恭敬地说。
杨洛接过表格，仔细看了一遍。
第一天：调研油田一线（采油二厂、风城油田）；
第二天：调研石化园区（独山子石化、克石化）；
第三天：调研新能源规划区（白碱滩光伏基地选址）；
第四天：调研牧区（乌尔禾区、托里县）；
……
安排得很详细，每个点都有陪同人员、座谈对象、考察重点。
“很好。”杨洛点头，“就按这个来。但陪同人员尽量减少，不要影响基层正常工作。”
“是。”
陈涛离开后，杨洛站在窗前。夕阳西下，克拉玛依的街道染上一层金色。远处，油田的灯火开始亮起，像散落大地的星辰。
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石油工业的气息——他在大庆、胜利等油田都考察过；陌生的是边疆的环境、多民族的氛围、转型的压力。
手机震动，是王柔发来的视频请求。杨洛接通，屏幕上出现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笑脸。
“爸爸！”杨思齐抢着喊，“你到新家了吗？”
“到了，你看。”杨洛把手机镜头转向窗外，“这就是爸爸工作的地方。”
“好多楼房呀！”杨思洛说，“和北京不一样。”
“是不一样，这里更开阔。”
王柔问：“还顺利吗？”
“顺利，班子团结，同事支持。明天开始调研。”
“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知道。你们呢？”
“我们都好。思洛今天数学考了满分，思齐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
“真棒！爸爸为你们骄傲。”
简单的视频通话，却让千里之隔的一家人感到温暖。挂断后，杨洛把全家福摆在书桌上。
夜幕降临，克拉玛依华灯初上。杨洛打开台灯，开始准备明天的调研材料。他翻阅着油田资料、产业规划、民生数据，在笔记本上记录重点问题。
窗外传来隐约的歌声，是维吾尔语的民歌，悠扬婉转。这座戈壁油城，有着自己独特的韵律。
杨洛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五年任期，就从明天开始。第一步是调研，要摸清实情，找准问题，才能精准施策。
他想起爷爷的嘱咐：“沉下去，扎扎实实”；想起父亲的嘱咐：“把方向、谋大局、抓落实”；想起王书记的嘱咐：“稳定是1，其他是后面的0”。
所有的嘱托，所有的期望，都汇聚成肩上的责任。
而此刻，在这间简单的周转房里，一个市委书记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