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吓得往后缩,托盘“哐当”掉在地上。
但不过三息,皇帝又突然放松下来,瘫在蒲团上,大口喘气。他眼神涣散,嘴角流出白沫,嘴里喃喃自语:“成仙……朕要成仙……飞……飞起来……”
他忽然四肢着地,像狗一样在炼丹房里爬,一边爬一边学狗叫:“汪汪!汪汪!”
柳如烟捂住嘴,眼泪唰地流下来。
这不是皇帝。
这是个被药毒疯了的疯子。
而这一切,许敬亭那个老阉狗,全知道。
她想起三天前偷听到的那句话——小德子对另一个小太监说:“老祖宗说了,再服七日,皇上就该‘飞升’了。到时候,咱们就能……”
就能什么?
柳如烟不敢想。
她看着在地上爬的皇帝,又看看门外——许敬亭肯定派了人守着,她出不去,也救不了皇帝。
正绝望时,皇帝突然停下爬行,扭头看向她。
那眼神……竟有一瞬间的清明。
“如……如烟……”萧景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的,“药……有毒……许敬亭……要弑君……”
柳如烟浑身僵住。
皇帝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陛、陛下……”她扑过去,想扶他。
萧景铄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听……听着……朕床榻暗格……有……有密诏……传位……十九皇子……萧景明……”
他喘着粗气,嘴角白沫混着血丝:“你……你爹柳文渊……是忠臣……找他……找禁军统领周振武……清君侧……杀……杀许阉……”
话没说完,药力再次发作。
皇帝眼睛一翻,又变得浑浊癫狂,继续在地上爬,学狗叫。
柳如烟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
密诏……传位十九皇子……清君侧……
这些字眼像炸雷,在她脑子里轰隆隆响。
她一个十六岁的才人,无兵无权,怎么清君侧?怎么杀许敬亭?
正茫然时,炼丹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
小德子那张笑眯眯的脸探进来:“柳才人,陛下可安好?”
柳如烟猛地回神,强装镇定:“安、安好……陛下服了药,正……正在感悟天道。”
“那就好。”小德子笑得意味深长,“对了,方才柳侍郎托人递了话进宫,说想见您一面。许公公准了,明日巳时,御花园西角亭。”
柳文渊要见她?
柳如烟心脏狂跳。
是陷阱?还是……真的是父亲察觉了什么?
“多、多谢德公公。”她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慌乱。
小德子又看了她一眼,关上门。
炼丹房里,又只剩炉火噼啪,和皇帝学狗叫的声音。
柳如烟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
她得赌一把。
为了皇帝那句“清君侧”,为了柳家满门,也为了……自己能活着走出这吃人的皇宫。
漳州城,大帐。
李破看着摊在桌上的北境地图,手指从幽州一路往南划,最后停在沧河位置。
“萧景琰失踪,幽州内乱,这是咱们的机会。”他对帐内众将道,“但许敬亭那封诏书,也是把双刃剑——用好了,咱们可以名正言顺收拾北境残局;用不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陆丰杰点头:“草原各部那边,谢先生已经去信安抚。他说,草原人认实力不认名头——只要咱们能拿下幽州,坐稳北境,他们自然服气。”
“问题是幽州不好打。”石牙挠头,脸上的疤肉一抽一抽,“虽说现在内乱,可还有三万守军。咱们满打满算能战的不到两万,硬攻肯定吃亏。”
“所以不能硬攻。”李破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幽州城东十五里的“老君庙”,“这里,是幽州城地下暗道的出口之一。”
众人一愣。
“赵谦那本账册里记的。”李破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小册子,翻到某一页,“萧景琰当年修幽州城时,偷偷挖了三条密道,一条通城外乱葬岗,一条通府衙大牢,还有一条……通老君庙。本来是为了万一兵败,能随时逃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锐光:“现在,这条道该咱们用了。”
崔七眼睛一亮:“大人要奇袭?”
“对。”李破合上册子,“石牙,你带两千人在城外佯攻,声势越大越好。陆丰杰,你的床弩营在正面给压力。崔七,你挑三百好手,跟我从老君庙密道摸进去——咱们去给幽州守军,送份‘大礼’。”
“什么大礼?”赫连明珠忍不住问。
李破笑了,笑得像只看见猎物的狼:“萧景琰的‘遗诏’。”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早就准备好的帛书,展开——上面模仿萧景琰的笔迹写了几行字,大意是:本王兵败,愧对幽州父老。今传令三军,开城投降,免遭屠戮。落款处,还盖着萧景琰的私印——是巴图从东山坈截获的那些财物里找到的。
“真假不重要。”李破把帛书卷好,“重要的是,现在幽州城里群龙无首,几个副将正争权夺利。咱们这把火扔进去,他们自己就能打起来。”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笑了。
这招,太毒了。
但……真他娘的好用!
“末将这就去准备!”石牙第一个站起来。
“床弩营随时能战!”陆丰杰紧随其后。
众人领命而去。
帐内又只剩李破一人。
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子,望向瓮城方向——苏文清应该还在那里熬粥,或者……在整理账本。
怀里的玉坠忽然烫了一下。
他伸手按住,低声自语:
“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看着儿子……”
“这北境,儿子要定了。”
夜色,缓缓降临。
而在幽州城西一百二十里处,那座荒废的山神庙里,萧景琰正盯着面前火堆上跳跃的火苗,眼神阴鸷如狼。
黑袍老者从庙外走进来,低声道:“王爷,秃发浑回信了。”
“怎么说?”
“他答应出兵。”老者声音压得更低,“但要您先写一份割让河套草原再加三郡的文书,盖上私印,送到北漠王庭。等文书到了,他就派两万铁骑南下,助您夺回幽州。”
萧景琰咬牙:“这莽夫……倒是会趁火打劫!”
“可咱们没得选。”老者苦笑,“眼下能指望的,只有他了。”
萧景琰沉默良久,终于从怀里掏出私印——幸好,这枚贴身携带的私印没被黑衣人抢走。他撕下一块衣襟,咬破手指,用血写了份割地文书,然后重重盖上私印。
“派人送去。”他把血书递给老者,“告诉秃发浑——只要幽州夺回,本王许他的,一分不会少。”
老者接过血书,小心翼翼收好,转身出了山神庙。
萧景琰独自坐在火堆前,盯着跳跃的火苗,忽然笑了,笑得狰狞:
“李破……许敬亭……还有那伙黑衣人……”
“等本王杀回幽州,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庙外,秋风卷起枯叶,呼啸如鬼哭。
而此刻,漳州城头的李破,忽然心口剧痛!
这次比前两次都厉害,疼得他眼前一黑,单膝跪地。他死死按住胸口,那块玉坠烫得像烧红的炭,表面的暗金色纹路疯狂流转,像是……要活过来!
“大人!”不远处巡逻的士兵惊呼着冲过来。
李破摆摆手,强撑着站起来。
他低头,看着从衣领里透出的暗金色光芒,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句话:
“玉烫则变,变则通,通则达。”
变……
什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