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宗,执法殿地下一间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密室内。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掌门玄诚真人、执法长老周擎、内务长老清虚,以及另外两位气息尤为沉凝的老者齐聚一堂。
这二位,乃是宗门隐修不出的太上长老,修为皆在金丹后期,是宗门真正的定海神针。
此刻,他们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不仅仅是因为外敌的猖獗,更是因为内部蛀虫的现身。
密室中央,一道清晰的水镜法术正呈现着剑药谷遇袭后的狼藉景象,以及之前由周擎长老亲自施展“回光溯影”秘术,结合崔不凡等人详细描述所还原的部分战斗片段。尤其是崔不凡以斩神壶力抗筑基后期杀手,以及最后五人默契配合,逼退强敌的场景,被反复播放。
“两名筑基后期,五名筑基中期,动用了一次性‘破法幽锥’和高阶‘扰灵符’……狼煞教这次的手笔,不可谓不大!”周擎长老语气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蕴含着滔天怒火,“目标明确,计划周密,手段狠辣。若非这五个小辈确实不凡,各有惊人底牌和远超同阶的战力,拼死抵抗,撑到金师弟赶到,只怕……”
后果,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崔不凡这五个刚刚在宗门大比中崭露头角、被视为未来希望的核心真传,在自家最为隐秘的秘境之一内被一锅端掉,对青云宗声誉和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届时,不仅弟子人心惶惶,外部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恐怕立刻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清虚长老抚须长叹,面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能如此精准定位剑药谷的具体入口,并知晓他们五人被临时安置于此的准确信息,这内鬼的身份,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有权限同时知晓秘境坐标和核心弟子隐匿点的,宗门内,包括我等在内,不超过十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水镜中显现的另一幅画面——外事堂执事赵明,正在其洞府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地踱步,虽然他极力强装镇定,但眼神深处那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以及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都未能逃过最高级别监控法阵的洞察。
“赵明?”一位面容枯槁、身形佝偂的太上长老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子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卒子,一条小鱼罢了。他背后定然还有隐藏更深的大鱼,甚至可能不止一条。狼煞教此次行动失败,必然打草惊蛇。其潜伏在宗内的核心人物,此刻定然如同惊弓之鸟,很可能会有下一步动作,要么迅速销毁一切可能牵连自身的证据,要么……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枯木师叔的意思是?”玄诚真人神情恭敬地询问道。这位枯木真人,乃是上上代掌门的师弟,辈分极高,修为深不可测。
另一位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的太上长老——玄云真人,眼中精光一闪,接过话头,声音清越:“很简单,引蛇出洞,敲山震虎!既然他们已经动了,就别想再轻易缩回黑暗里去。我意,即刻起,对外统一口径,宣布崔不凡等五名弟子在袭击中身受重创,道基有损,正在某处绝密之地由掌门亲自出手救治,生死未卜,隔绝一切探视。”
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以彻查剑药谷遇袭案为由,由周师侄亲自带队,组成最高规格的稽查组,对所有有权限知晓秘境及弟子行踪的高层长老,进行一轮‘问心’查验!动静要给本座闹大,要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宗门此次的决心!”
“问心”查验,是一种针对神魂本源的古老秘法,能在不伤及修士根本的情况下,辨别其话语真伪,但对被查验者而言,尤其是高阶修士,无疑是极大的冒犯和尊严上的挑衅。以此为由,既能对潜在的敌人施加巨大的心理压力,也能逼得他们自乱阵脚,做出反应。
“谨遵师叔法旨!”玄诚真人、周擎、清虚三人齐齐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
宗门高层的决议,以极高的效率被执行下去。
很快,“崔不凡等五人重伤垂危”、“执法长老周擎持掌门令谕,将对所有知情长老进行‘问心’查验”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宗门有限的高层和核心弟子圈子里激起了滔天巨浪。恐慌、猜疑、愤怒、观望……种种情绪在暗流下汹涌澎湃。
是夜,月隐星稀,乌云蔽空,正是阴谋滋生的最佳时刻。
一道几乎与深邃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的模糊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戒律堂后山,专门看管重犯和犯错核心弟子的“思过崖”区域。此地禁制森严,巡逻弟子皆是精锐,但这道黑影仿佛对所有的明岗暗哨、阵法节点的运转规律乃至细微漏洞都了如指掌,其身法诡异莫测,如同没有实质的鬼魅,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所有巡查,最终如同一缕青烟,飘然来到了最深处关押陈锋的那间独立石室之外。
石室内,陈锋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地盘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往日的傲气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深入骨髓的不甘。他知道,自己这次彻底完了,不仅前途尽毁,能否保住性命都是未知数。
就在这时,石室门口的光幕禁制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那道黑影如同雾气般渗透而入,悄然凝聚成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中的身影。
“师……师父?!”陈锋先是一惊,随即脸上涌现出狂喜,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迅速转化为更深的恐惧,因为他看到了斗篷阴影下那双冰冷彻骨、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睛,“您……您怎么冒险来了?是来救弟子的吗?”
“救你?”斗篷下传来一个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沉声音,这声音与平日里那位温和长者截然不同,充满了阴戾之气,“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交代你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非但没能试探出那小子底细,反而将自己彻底暴露,打乱了圣教多少布置!留你这等废物在世,还有何用?!”
陈锋骇然失色,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啊!弟子对圣教忠心耿耿,只是一时失手……求师父再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愿做牛做马……”
“机会?”斗篷人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下辈子吧!”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至极、蕴含着阴寒死气的幽黑指力,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般射向陈锋的眉心要害!竟是毫不留情,要当场清理门户,杀人灭口!
然而,就在这阴寒指力即将触及陈锋额头皮肤,甚至其上的寒意已经让他眉心凝结出白霜的瞬间,异变陡生!
石室四壁以及天花板、地面上,毫无征兆地同时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无数繁复玄奥的金色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瞬间亮起,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一股浩瀚磅礴、带着纯阳正气的恐怖力量瞬间降临,如同无形的大手,不仅将那道夺命指力轻而易举地消弭于无形,更是化作一个坚不可摧的金色符文牢笼,将那斗篷人死死困在原地,令其动弹不得!
“哼!藏头露尾的鼠辈,本座等你多时了!”
周擎长老那如同九天惊雷般的威严怒喝,震得整个石室嗡嗡作响。下一刻,玄诚真人、清虚长老以及枯木、玄云两位太上长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同时出现在石室之内,五道强大的气机如同五座巍峨山岳,将斗篷人牢牢锁定,彻底断绝了他任何逃跑的可能。
斗篷人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冻结在原地。他心知今日已落入天罗地网,再无任何侥幸之理。在五位青云宗顶尖高手,尤其是两位金丹后期太上长老的联合封锁下,他连自爆金丹都未必能有机会。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着最后的力气,又像是在做着某种决断。最终,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众人,然后,抬起颤抖的手,一点点掀开了罩在头上的斗篷。
一张在场所有人都无比熟悉、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备受弟子尊敬的脸庞,暴露在石室明珠的光芒中——藏经阁值守长老,诸葛明!
竟然是他!
“诸……诸葛师兄!竟然真的是你!”清虚长老身形微颤,脸上写满了痛心疾首和难以置信。藏经阁在宗门地位超然,掌管宗门万千典籍、功法秘录,诸葛明作为值守长老,能接触到的核心机密数不胜数。若他早已被狼煞教渗透甚至本就是奸细,那对宗门造成的潜在危害,简直无法估量!
诸葛明,或者说,狼煞教潜伏在青云宗内部代号“暗爪”的高级细作,此刻面对几位宗门巨头冰冷的目光,脸上已无平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划彻底败露后的扭曲和绝望。他嘴角扯出一丝诡异而惨然的笑容,声音沙哑:
“嘿……嘿嘿……没想到,苦心经营数十载,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周擎,你的‘问心’之计,果然狠辣……佩服,佩服。”
他的目光扫过玄诚真人和两位太上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但随即被一种狂热的疯狂所取代:“不过,你们以为揪出我诸葛明,这就结束了吗?天真!狼神已然苏醒,圣教大兴之势,如江河奔涌,势不可挡!青云宗的覆灭,早已是注定之事!今日我虽死,不过先走一步……我在九幽之下,等着你们!哈哈哈哈哈……圣教万岁!”
疯狂而决绝的狂笑声中,他体内金丹期的灵力猛然以一种极端诡异的方式疯狂逆转、压缩,整个身体如同充气皮球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烈鼓胀起来,皮肤表面瞬间布满血色纹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波动!
“小心!他要自爆金丹!”玄云太上长老厉声喝道,与枯木太上长老几乎同时出手。两人袖袍一拂,两道精纯磅礴的灵力后发先至,化作青、黄二色光罩,如同铜墙铁壁般将诸葛明连同其周围空间层层包裹、镇压!
周擎、玄诚、清虚三人也立刻出手,加固禁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被极大限制了的巨响在层层禁制内爆发。整个思过崖都为之剧烈一震。恐怖的能量冲击在五位高手的联手压制下,绝大部分被约束在极小范围内湮灭,但逸散出的丝丝气息,依旧让石室外的守卫弟子面色发白,心胆俱寒。
烟尘与混乱的能量乱流缓缓散去,原地只剩下一个被烧焦的深坑,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和精纯灵气溃散后的余波。诸葛明,连同他可能携带的储物法器、身份凭证等所有可能指向更高层或泄露教中机密的线索,都已在这一决绝的自爆中,化为齑粉。
虽然成功揪出并清除了一条潜伏极深的大鱼,但在场五位青云宗最高掌权者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喜色,反而更加凝重。
一位资深的金丹长老,竟是邪教内鬼,而且如此果决地自毁,这背后透露出的信息,远比一个诸葛明本身的死亡更令人心惊。狼煞教对宗门的渗透之深、控制之严,以及其所图谋之巨大可怕,可见一斑。
玄诚真人望着那焦黑的坑洞,目光冰冷而坚定,如同万载寒铁,他沉声下令,声音传遍整个思过崖:“内鬼诸葛明,背叛宗门,罪证确凿,已伏诛!传本座掌门令:青云宗即日起,封山!许进不许出!执法殿、内务堂联合行动,彻查所有与诸葛明近三十年内有过密切接触之人!无论身份地位,一查到底,宁枉勿纵!”
青云宗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应对外部威胁的同时,一场指向内部的、更为残酷和复杂的铁血清洗,终于拉开了序幕。
而宗门外,狼煞教的狰狞兵锋,已悄然抵近了边境线,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