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宣府夜宴
矿坑中的发现,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方平的心头。军械、毒药、密信,尤其是那半块“夜枭”铜牌,将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宣府镇总兵王朴。这位与杨镐过从甚密、在边镇经营多年的悍将,竟是“夜枭”埋在北疆的一颗毒牙!其势力盘根错节,若贸然动手,恐引发边军动荡,甚至逼其狗急跳墙,勾结蒙古,酿成大祸。
必须谨慎!方平强压下立即提兵问罪的冲动,将缴获的物证秘密封存,严令知情者守口如瓶。同时,他以巡视防务、协调边贸为名,向宣府镇发出公文,言明不日将亲赴宣府,与王总兵商议军机。
三日后,镇北王仪仗抵达宣府镇。总兵府张灯结彩,王朴率麾下将校出城十里相迎,礼数周全,热情备至。
“末将王朴,恭迎王爷大驾!王爷亲临边塞,宣府将士倍感荣宠!” 王朴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皮黝黑,一部虬髯更添威猛,声若洪钟,笑容豪爽,若非手握铁证,实难将其与阴险的“夜枭”联系起来。
“王总兵不必多礼。” 方平下马,虚扶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王朴及其身后诸将,“北疆安危,系于诸位将军之身,本王此行,正要向王总兵请教边务。”
“王爷过谦了!请入城,末将已备下薄酒,为王爷接风洗尘!” 王朴侧身引路,笑容不减,眼神却似无意般在方平身后的林青墨、孙传庭等人身上掠过。
当晚,总兵府宴会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王朴及宣府镇副将、参将、守备等十余名高级军官作陪,极尽热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看似融洽。
“王爷,” 王朴举杯敬酒,叹道,“如今北疆,多亏王爷坐镇,推行新政,清屯垦荒,设立榷场,百姓方见生机。只是……边镇情势复杂,蒙古诸部狼子野心,些许新政,恐触动旧利,推行不易啊。” 话语间,似有关切,又似有试探。
方平举杯示意,浅尝辄止,淡然道:“王总兵所言极是。然,弊政不除,边患难靖。唯有刮骨疗毒,方能固本培元。些许阻力,不足为惧。” 他话锋一转,目光直视王朴,“就如月前杀胡口,竟有宵小行刺,欲坏互市大局,王总兵可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厅内瞬间一静。众将目光闪烁,皆看向王朴。
王朴面色不变,放下酒杯,愤然道:“此事末将亦有耳闻,着实令人发指!王爷放心,末将已下令严查境内,定要将那伙无法无天的匪类揪出来,千刀万剐,以正国法!” 言辞铿锵,义愤填膺。
“哦?” 方平嘴角微勾,“有劳王总兵了。不过,据本王所查,那伙刺客所用弩箭、兵器,似是军中之物。其行事作风,也颇似训练有素的……夜不收啊。”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如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
几名将领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王朴。王朴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随即哈哈大笑:“王爷说笑了!军械管理森严,岂会流落匪类之手?定是有人仿制,嫁祸我军!至于夜不收,”他语气转冷,“皆是忠勇之士,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王爷切莫听信小人谗言,寒了将士之心!”
“但愿如此。” 方平不再纠缠,转而问起宣府镇防务、粮饷、军屯等事。王朴对答如流,数据详实,俨然一副兢兢业业的边将模样。宴席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持续到深夜。
散席后,方平被安排在总兵府内院一处精致的客院歇息。林青墨安排好几重明暗哨岗,方才入内禀报。
“王爷,这王朴老奸巨猾,应对滴水不漏。宴席间,他麾下几名将领眼神交流频繁,似有隐情。府内外防卫看似寻常,实则外松内紧,暗哨不少。” 林青墨低声道。
方平站在窗前,望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冷然道:“他越镇定,越说明心里有鬼。矿坑之物证,他定然尚不知情,否则今晚不会是宴席,而是刀兵了。他在试探我们的底细,也在拖延时间。”
“王爷,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是否亮出证据,直接拿人?” 孙传庭问道。
“不可。” 方平摇头,“王朴在宣府经营多年,心腹众多,根深蒂固。若无十足把握,贸然动手,恐生兵变。况且,那‘夜枭魁首’尚未现身,王朴或许只是一枚棋子。”
他沉吟片刻,道:“明日,我们按计划巡视防务,特别是靠近边境的堡寨。王朴必会派人陪同,名为引导,实为监视。我们便顺水推舟,看看他能让我们看什么,又不能让我们看什么。同时,让赵铁柱带几个机灵的生面孔,扮作商贩或流民,混入市井和军营,打探消息,特别是关于军械流动、人员调动的异常情况。”
“另外,” 方平目光锐利,“重点关注宣府镇与蒙古土默特部、乃至更西边的鄂尔多斯部的往来。王朴若与‘夜枭’勾结,走私军械,蒙古部落是其最大的买家和市场!”
“是!” 两人领命。
是夜,宣府镇总兵府书房内,烛火摇曳。王朴屏退左右,脸色阴沉如水。一名心腹家将垂手立于下首。
“镇北王来者不善。” 王朴指尖敲击桌面,“他今日席间话语,句句带刺,显然已起疑心。杀胡口的事,恐怕瞒不住了。”
“总爷,那……矿坑那边?” 家将低声问。
“暂时安全。那地方隐秘,他们找不到。但镇北王绝非易与之辈,久留此地,必生变故。” 王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必须尽快送他走,或者……让他永远留在宣府!”
“总爷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巡视防务吗?” 王朴冷笑,“边地不靖,马匪猖獗,蒙古部落也时有摩擦。若镇北王殿下‘不幸’遭遇意外……那也是为国捐躯,怨不得旁人。”
家将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王朴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喃喃道:“镇北王……哼,这北疆,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方平与王朴,一明一暗,已在宣府这片土地上,布下了各自的棋局。一场更加凶险的较量,悄然展开。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