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头铜牌的迷雾尚未散开,京师的年节气氛却已渐趋平淡。上元灯会后,朝廷开印,百官复位,看似一切回归正轨,但方平小院周遭的视线却未曾减少,反而更添了几分隐秘与阴冷。北镇抚司的钉子、各方势力的眼线,如同鬼魅般潜伏在街角巷尾。
沈炼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暗中查访那铜牌的来历,却进展甚微。几位退隐的老锦衣卫和古玩店的老师傅,见了拓样后,或摇头不识,或讳莫如深,只含糊提及似与一些隐秘的江湖帮会或边地异族有关,但具体为何,无人能说清。线索似乎就此断掉。
方平并不气馁。他深知,越是查不到,越说明这铜牌背后牵扯的势力非同小可。他将铜牌图样秘密临摹了数份,一份通过徐夫人的渠道,设法递往苏婉清处,希望借助她江南织造局的关系网,从南方商路或海外番商方面寻找线索;另一份,则让赵铁柱挑选绝对心腹,携图北上,秘密送往阿茹娜所在的蒙古部落。阿茹娜身为部落圣女,对草原乃至更北方势力的图腾标记应有了解。
就在方平多方布网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敲响了他的院门。
来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文士,青衫微湿,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精明与疲惫。他自称姓胡,名不为,是已故前兵部职方司主事胡宪宗的远房侄儿。
“方百户,”胡不为拱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冒昧打扰,实有要事相告,关乎……通州漕运案及……及那枚铜牌。”
方平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将胡不为让进书房,屏退左右。“胡先生请讲。”
胡不为从怀中取出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笔记册子,双手奉上:“此乃先伯父生前所记的一些杂录。先伯父在职方司多年,专司舆图档案,对边情驿传亦有涉猎。他……他去世前曾言,若遇大变,或可凭此物,寻一线生机。”
方平接过册子,翻开几页,里面多是些零散的边关地名、部族称谓、物产记载,间或有简单的符标记号。他快速浏览,目光突然定格在某一页角落!那里用朱砂绘制了一个图案,虽简陋,但那兽首的轮廓、獠牙的姿态,与他手中的铜牌竟有七八分相似!图案旁只有两个小字:“夜枭”。
“夜枭?”方平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胡不为。
胡不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方百户明鉴!据先伯父零星提及,这‘夜枭’并非江湖帮会,而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成员混杂三教九流,更与……与朝中某些大人物、乃至边镇将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专司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刺探、走私、乃至……清除异己。”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先伯父便是因偶然察觉漕运账目与边镇军械损耗有蹊跷,暗中查探,触及了某些隐秘,才……才突然‘暴病身亡’的。”
方平心中巨震!“夜枭”!通州漕运!军械损耗!胡宪宗的“暴毙”!这些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这个组织,恐怕就是串联晋商、朝中保护伞、边镇势力,进行走私乃至通敌活动的核心黑手!而那枚铜牌,就是“夜枭”的信物!
“胡先生为何今日才来找我?又为何笃定我能帮你?”方平冷静地问,并未完全采信。
胡不为苦笑:“先伯父去后,我一家备受排挤,颠沛流离。直至近日,听闻百户您在通州虎口拔牙,又与北镇抚司抗衡,更被……被那些人视为眼中钉。我思前想后,唯有百户您,或许有能力、也有意愿揭开此黑幕,为先伯父讨个公道!我别无他求,只求百户若得机会,能……能保全我一家老小性命。”说着,他竟要跪下行礼。
方平连忙扶住他:“胡先生请起。若你所言属实,方某自当尽力。只是,单凭这本笔记,恐难成铁证。”
“还有!”胡不为急忙道,“先伯父临终前,曾密语于我,说关键证据,藏在……藏在京西‘慈云观’后山,一棵系着红布的老槐树下的石龛内。他说,那里有他抄录的部分账目副本,以及……一份名单!”
慈云观!方平记得朱载堃提过,那批消失军械的线索指向京西一处皇庄,而慈云观正在那皇庄附近!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关联?
送走千恩万谢的胡不为,方平立刻召来沈炼和林青墨。他将“夜枭”之事告知二人,沈炼倒吸一口凉气,林青墨亦是面色凝重。
“慈云观后山……”沈炼沉吟,“那地方临近郑贵妃娘家的皇庄,守卫森严,且观中似乎也有些来历不明的道士,恐是龙潭虎穴。”
“再险也得去。”方平决然道,“胡不为冒险前来,所言应非虚妄。这份证据,可能是扳倒‘夜枭’及背后势力的关键!我们必须抢在对方察觉胡不为失踪或销毁证据之前拿到手!”
“何时动手?”林青墨问。
“事不宜迟,就在今夜!”方平目光扫过二人,“沈炼,你挑选三五名绝对可靠、身手好的弟兄,在外围策应,负责警戒和撤离。青墨,你随我潜入后山,寻找证据。”
“不行!太危险了!”林青墨立刻反对,“你不通武艺,若遇埋伏……”
“正因我不通武艺,才需你同行护卫。”方平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况且,寻找机关暗格,我或许比你在行。此事关乎大局,不容有失。”
林青墨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无法改变,只得咬牙应下:“好!但你必须跟紧我,一切听我指挥!”
是夜,月黑风高,细雨刚停,地面湿滑。方平与林青墨换上深色夜行衣,借着夜色掩护,悄然潜出南城,直奔京西。沈炼带着四名精锐校尉,分散在慈云观外围关键路口,暗中警戒。
慈云观规模不大,香火却不弱,后山更是林木幽深,怪石嶙峋。两人依照胡不为的描述,避开巡更的道士,小心翼翼摸到后山,果然找到一棵极为显眼、系着褪色红布的老槐树。
树下确有一个半人高的石龛,供奉着一尊模糊的石像,积满落叶。方平示意林青墨警戒四周,自己则蹲下身,仔细检查石龛。他轻轻敲击龛壁,发现底部一块石板声音空洞。用力推开,露出一个狭小的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铁盒!
方平心中一喜,刚要将铁盒取出,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支弩箭从不同方向的黑暗中疾射而来,目标直指方平!
“小心!”林青墨厉喝一声,长剑出鞘,舞成一团光幕,堪堪挡开大部分箭矢,但一支冷箭仍擦着方平的手臂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与此同时,七八条黑影从树林中扑出,刀光霍霍,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黑衣蒙面,动作矫健,出手狠辣,与除夕夜那批刺客如出一辙!
“中计了!”林青墨护在方平身前,心沉到谷底。胡不为是饵,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方平却异常冷静,他迅速将铁盒塞入怀中,低声道:“冲出去!向西!沈炼他们在那边接应!”
林青墨不再犹豫,剑势如虹,拼死向前冲杀。方平紧跟其后,手中扣住了最后一枚“掌心雷”。激战中,又有一名刺客被林青墨刺倒,但对方人数占优,攻势如潮。
眼看就要被合围,方平猛地将“掌心雷”掷向追兵最密集处!
“轰!”
爆炸声再次响起,火光和烟雾暂时阻住了追兵。林青墨抓住机会,拉着方平,施展轻功,向西方疾掠而去!
身后传来刺客的怒喝和追赶的脚步声。雨后的山林,一场生死追逐,骤然展开。而怀中的铁盒,冰冷而沉重,仿佛蕴藏着足以掀翻整个朝堂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