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匠头几人被接回南城小院时，已是后半夜。林青墨早已请了相熟的郎中候着，见到几人伤痕累累的模样，尤其是老匠头背上交错的血痕，她眼圈微红，强忍怒意，亲自帮忙清洗上药。方平站在院中，望着阴沉欲雪的天空，一言不发，指节却因紧握而泛白。
“先生……给您添麻烦了……”老匠头趴在榻上，虚弱地说道，声音里满是愧疚。
“老丈言重了，是方某连累了你们。”方平转身，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生养伤，此仇，必报。”
安顿好伤员，天色已微明。方平毫无睡意，在书房摊开一张京师详图，目光落在北镇抚司衙署以及其周边街巷之上。沈炼肃立一旁，低声汇报着连夜打探来的消息：
“刘守有昨夜并未露面，但据安插在北司的眼线回报，赵无量被刘守有叫去后，挨了一顿臭骂，斥其办事不力，打草惊蛇。刘守有似乎对百户您……已起杀心。”
方平指尖在北镇抚司附近的一条暗巷上点了点：“狗急跳墙，不足为奇。他既已撕破脸，下次出手，必是雷霆万钧，力求一击致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百户的意思是？”
“刘守有最大的倚仗，无非是其舅父王体干的权势，以及北镇抚司的法外之权。”方平眼中寒光闪烁，“要动他，需釜底抽薪。其一，继续深挖通州漕运案与晋商的关联，若能找到与刘守有、乃至王体干勾结的铁证，便是扳倒他们的利器。此事韩大人已在暗中进行，我们需加大力度，特别是那个神秘消失的货物中转地，必须找到！”
“其二，”方平声音压低，“刘守有执掌北司，横行无忌，仇家绝不在少数。找机会，将赵无量小舅子涉案、以及刘守有纵容属下构陷良善、严刑逼供的消息，巧妙放出去。尤其是……递给那些与刘守有不睦的御史言官。”
沈炼心领神会，这是要借刀杀人，利用朝堂清流的势力。“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小心行事，勿露痕迹。”方平叮嘱道。
沈炼领命而去。方平独自留在书房，心知此举风险极大，如同刀尖跳舞。但他更清楚，面对刘守有这等毫无底线的对手，退缩唯有死路一条。
接下来的几日，京师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暗潮汹涌。方平深居简出，全力整顿“暖阳煤”的产销，依托徐夫人的渠道，悄然向京营低级军官和部分衙署扩展供应，进一步夯实根基。同时，他让林青墨加强小院防卫，赵铁柱的护厂队也日夜巡逻，戒备森严。
腊月三十，除夕夜。京师爆竹声声，烟火璀璨，掩盖了暗处的蠢蠢欲动。方平婉拒了朱载堃入府守岁的邀请，只与林青墨、赵铁柱及几位核心护卫在小院中简单吃了顿年夜饭。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众人都知危机四伏。
子时刚过，喧嚣渐息，雪花再次飘落。方平让众人各自歇息，独自在书房对灯夜读，实则警醒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约莫三更天，万籁俱寂，只有雪落簌簌之声。突然，院墙外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瓦片被踩动！
方平瞬间吹熄灯火，闪身到窗边阴影里。几乎同时，数条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过院墙，落地无声，直扑主屋！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是精通暗杀的好手！
“有刺客！”方平厉声大喝，同时抓起桌上早已备好的铜盆，奋力砸向窗外！
“哐当！”巨响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保护先生！”林青墨的娇叱声立刻从厢房传出，她身影如电，破窗而出，剑光直取为首刺客！
赵铁柱和几名护卫也闻声冲出，与入侵的黑衣人战作一团！一时间，小院内刀剑相交，呼喝惨叫声四起！
这些刺客武功极高，出手狠辣，全然不顾自身，只求速杀方平！林青墨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被两名刺客死死缠住。赵铁柱等人更是左支右绌，顷刻间已有两人受伤倒地！
一名刺客觑准空挡，避开林青墨的剑锋，如同猎豹般扑向书房窗口！
眼看利刃破窗而入，方平就地一滚，险险避开。他手无寸铁，情势危急！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想起藏在书柜暗格中的东西——那是他根据记忆，用能找到的材料秘密制作的几个“掌心雷”（极度简易版，威力有限，主要靠声响和火光震慑）。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一个，用火折子点燃引信，奋力朝窗外掷去！
“轰！”
一声不算剧烈但足够惊人的爆炸声在小院中响起，伴随着刺目的闪光和硝烟！那刺客猝不及防，被气浪掀了个跟头，动作一滞！
“妖法！”其他刺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得一愣。
这短暂的混乱给了林青墨机会！她娇叱一声，剑法骤紧，拼着硬受一记刀伤，刺穿了一名刺客的咽喉！同时，赵铁柱也怒吼着抡起板凳砸翻了另一人！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呵斥声！“锦衣卫办案！闲人退避！” 火把的光芒将小院照得通明！沈炼带着一队南镇抚司的校尉及时赶到！
刺客头领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唿哨，剩余刺客毫不恋战，纷纷掷出烟幕弹，趁乱翻墙而走，消失在夜色中。
“追！”沈炼下令，几名校尉立刻追出。
林青墨顾不上追击，急忙冲进书房：“方平！你没事吧？” 她看到方平无恙，才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他手中还捏着一个黑乎乎的小圆球，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味道。
“没事。”方平摇摇头，看着窗外一片狼藉的院落和受伤的护卫，脸色阴沉如水。他走到那名被林青墨刺死的刺客尸体旁，蹲下身搜查。尸体身上干净得异常，没有任何标识。但方平在其内衣夹层中，摸到一小块硬物，扯出一看，竟是一枚指甲盖大小、做工精致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兽头图案。
“这是什么？”林青墨凑过来看。
方平摇摇头，将铜牌收起：“不认识，但必是线索。” 他站起身，对沈炼道：“清理现场，伤亡弟兄好生抚恤。今夜之事，严禁外传。”
“是！”沈炼领命，看向方平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刚才那声爆炸，他听得真切，这位方百户，手段果然非同寻常。
雪越下越大，渐渐掩去了地上的血迹。方平站在廊下，任由雪花落在肩头。刺杀，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狠。刘守有……或者他背后的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京城的第一场雪，注定要以血染红。而这场暗战，也从这一刻起，彻底进入了你死我活的阶段。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