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诏狱,位于皇城西北角一处极隐蔽的院落地下,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霉腐混合的刺鼻气味。老匠头和其他三名工匠被粗暴地推入一间狭窄的囚室,铁门轰然关闭,只剩下墙壁上油灯投下的摇曳黑影。
“爷爷……他们……他们会杀了我们吗?”一个年轻工匠声音颤抖地问。
老匠头虽心中恐惧,却强自镇定,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莫怕!方先生绝不会不管我们!都把嘴闭紧,问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囚室门被打开,两名面目阴狠的番子将老匠头拖了出去,带进一间刑讯室。刘守有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小巧锋利的剔骨刀。
“老家伙,说吧。”刘守有声音尖细,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方平让你们在工坊里,除了造那劳什子煤块,还偷偷打造了什么?军弩?甲片?还是……更厉害的东西?”
老匠头梗着脖子:“大人明鉴!小老儿只会打铁造煤,从未碰过军国利器!”
“哦?”刘守有起身,走到老匠头面前,用刀尖轻轻划过他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可是熟得很啊。听说,前些日子通州那边丢了一批军械,手法精良,跟你们工坊出来的东西,很像嘛。”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老匠头气得浑身发抖:“冤枉!大人!这是诬陷!”
“诬陷?”刘守有冷笑一声,对番子使了个眼色,“给他松松骨,帮他好好回忆回忆!”
皮鞭挟着风声落下……
与此同时,方平的小院内灯火通明。沈炼匆匆回报:“百户,查清了!人关在北司丙字狱区,由刘守有的心腹档头赵无量亲自审讯。罪名是‘涉嫌私造军械,与通州军械流失案有关’。”
“赵无量此人如何?”方平问。
“是刘守有从东厂带过来的老人,心狠手辣,惯用酷刑。”沈炼语气沉重。
方平脸色冰寒。他深知诏狱的黑暗,时间拖得越久,老匠头他们越危险。
“韩大人和殿下那边有回信吗?”
“韩大人已紧急入宫,但宫门已落锁,恐需明日。殿下府上回报,殿下已设法递消息进司礼监,但王体干那边……恐怕不会轻易松口。”
情况不利。指望外力干预,缓不济急。
方平站起身,眼中闪过决绝:“看来,只能我们自己去要人了。”
“百户!”沈炼一惊,“北司乃刘守有地盘,我们硬闯要人,只怕……”
“谁说要硬闯?”方平拿起那身崭新的飞鱼服,缓缓穿上,“我们是去‘协查办案’。”
片刻后,方平带着沈炼及另外四名精干校尉,骑马直奔北镇抚司。夜色中,飞鱼服与绣春刀折射着冷冽的光。
北镇抚司衙门守卫见是南司的人,且为首者是个陌生面孔的百户,虽感诧异,却也不敢阻拦。方平一路畅通,直入乙字狱区——这里关押的多是待审或轻犯,管理相对松散。他早已从沈炼处得知,赵无量的一个小舅子,因包庇城西一伙拐子,正巧关押在此处,案情不重,尚未上报。
方平径直走到关押那人的囚室前,对狱卒道:“提人,南镇抚司协查城南流民失踪案。”
狱卒验过腰牌,不敢怠慢,开门提人。那是个油头粉面的青年,吓得浑身筛糠。方平使了个眼色,沈炼等人立刻将青年带到一旁空置的刑房,“协助调查”去了。
不多时,赵无量得到了消息——南镇抚司的人跑到他的地盘,把他小舅子给提走了!他又惊又怒,立刻暂停了对老匠头的审讯,带人气势汹汹地赶到乙字狱区。
“方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到我北司擅自提人!”赵无量看到方平,怒喝道。
方平端坐椅上,慢悠悠地喝了口狱卒奉上的粗茶(他特意要求的,以示从容):“赵档头何必动怒?南司接到报案,城南近日有数名流民少女失踪,线索指向城西一伙拐子。据查,令亲与那伙拐子过往甚密,本官依法提审,有何不可?倒是赵档头,”他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赵无量,“你不在丙字狱区审你的‘军械大案’,跑到这乙字区来,莫非是担心令亲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赵无量被噎得一滞,他小舅子那点破事他心知肚明,平时压着没人敢查,如今被南司抓个正着,若真深究起来,也是个麻烦。他强忍怒气:“方百户,我那舅子的事不劳你费心!你速将人交还,各自办案,互不干涉!”
“交还?”方平冷笑一声,“赵档头,这不合规矩吧?人是我南司提的,案是我南司立的,岂能因你一句话就放人?除非……”他故意拖长声调,“你我能‘互通有无’。”
赵无量眼神一闪:“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方平站起身,走到赵无量面前,压低声音,“你抓了我工坊几个工匠,无非是想找由头。我把你小舅子完好无损地还你,他的案子,我可以压下去。你把我的人放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休想!”赵无量断然拒绝,“你那几个工匠牵扯的是通敌大案!岂能私相授受!”
“通敌大案?”方平声音陡然提高,让周围狱卒都能听见,“赵档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你说他们私造军械,证据呢?就凭你红口白牙?我倒要问问,你如此急切地给他们扣上通敌罪名,严刑逼供,是想屈打成招,掩盖什么?还是受了何人指使,欲行构陷?!”
方平句句诛心,声音在空旷的狱区回荡。赵无量脸色剧变,他没想到方平如此犀利,直接反将一军!周围北司的狱卒们眼神也闪烁起来,这种事在诏狱并不罕见,但被当面戳破,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你血口喷人!”赵无量气急败坏。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方平步步紧逼,“我现在就要去见刘千户,问问北镇抚司是不是可以无法无天,随意罗织罪名,构陷良善!沈炼!”
“卑职在!”
“带上那位‘重要人证’(赵无量小舅子),我们一起去见刘千户!请千户大人主持公道!”
方平此举,是要将事情彻底闹大,逼刘守有当面表态。赵无量顿时慌了,若真闹到刘守有面前,他小舅子的事是小,自己办事不力、被南司抓住把柄事大!
“且慢!”赵无量急忙拦住方平,脸上阴晴不定,咬牙低声道,“方百户……何必闹得如此难堪?人……我可以放,但需得千户大人点头。”
“那就请赵档头快去请示吧。”方平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上,“我就在这等。不过,若是我的人在你北司狱中少了一根汗毛,或者明日朝会上有人参劾北司滥刑构陷……”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无量一眼,“那后果,赵档头想必清楚。”
赵无量冷汗涔涔,狠狠瞪了方平一眼,转身匆匆去找刘守有。
约莫一炷香后,赵无量脸色铁青地回来,对手下挥挥手:“去丙字区,把那几个工匠带来!”
不久,遍体鳞伤但神志尚清的老匠头等人被带了回来。方平看到老匠头身上的伤痕,眼中怒火升腾,却强忍下去。他检查几人伤势,确认无性命之忧,这才对赵无量冷冷道:“人,我带走了。赵档头,好自为之。”
说完,方平亲自扶起老匠头,带着沈炼等人,押着那个早已吓瘫的小舅子,昂然走出北镇抚司衙门。
身后,赵无量怨毒的目光几乎要将他背影刺穿。
这一夜,方平凭借胆识、谋略和精准拿捏对手弱点,虎口拔牙,成功救出了老匠头。但所有人都知道,与刘守有乃至其背后势力的梁子,就此结下,再无转圜余地。这场锦衣卫内部的暗斗,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