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尘与血
叙利亚。阿勒颇郊外。时间仿佛被炸成了碎片。
方平蜷缩在一堵断墙后,相机紧紧抱在怀里,镜头上已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耳边是火箭弹划破长空的尖啸,随后是远处建筑物坍塌的闷响,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什么东西被烧焦后的甜腻气味,令人作呕。
他是战地记者,见过太多生死,但每一次爆炸声响起,脊椎深处仍会窜起一股本能的寒意。他调整了一下头盔上的运动相机,镜头对准了前方一片残垣断壁。那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巷战。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微小的移动——一个穿着不合身、满是污垢外套的当地儿童,约莫五六岁,正懵懂地站在街心,离一具尸体不远,似乎被吓傻了,忘了哭泣,也忘了移动。
“危险!”方平用尽力气用阿拉伯语嘶吼,同时本能地站起身,想冲过去将那孩子拉离这片死亡地带。
几乎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对面残破的窗口火光一闪。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不同于火箭弹的轰鸣,更尖锐,更致命。
方平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后倒去。世界瞬间变得缓慢而寂静,他能清晰地看到空中飘散的尘埃,在夕阳余晖下泛着诡异的金红色。窒息感淹没了他,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防弹背心……或许,并未完全挡住。
‘这就……结束了吗?’ 意识涣散前,他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遗憾没来得及按下快门,记录下那双无助的眼睛。他紧握在手中的一枚祖传古玉玦,沾染了他的鲜血,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坠落感。
然后,是难以忍受的恶臭。
这气味比硝烟和血腥更复杂,是粪便、腐肉、霉烂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粗暴地钻入他的鼻腔,将他从混沌中呛醒。
方平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墙,而是灰蒙蒙的天空,几片肮脏的云低低地压着。他躺在一片泥泞不堪、垃圾遍地的斜坡上,周围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仔细看,那是与泥土几乎融为一体的残缺尸骸。这里是乱葬岗。
寒冷刺骨,他低头看自己,那身昂贵的冲锋衣和防弹背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破烂不堪、硬得像板甲、散发着酸臭味的单薄麻布衣。身体虚弱得可怕,胃部因极度的饥饿而灼痛、痉挛。
“我……在哪儿?” 他试图思考,但大脑一片混乱。是梦?是死后的世界?叙利亚的枪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可眼前的景象……
“呃……” 旁边一具“尸体”忽然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呻吟。那是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眼眶深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方平挣扎着想爬起,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几乎耗尽。战地记者的本能让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环境。这里绝非现代,人们的穿着、环境,都指向一个极度落后的时代。
“快……快看!那老家伙好像断气了!” 一个嘶哑而带着贪婪的声音响起。
方平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和他一样衣衫褴褛、眼冒绿光的乞丐,正小心翼翼地靠近刚才呻吟的老者。他们眼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野兽看到猎物般的饥渴。
其中一个乞丐猛地扑上去,探了探老者的鼻息,随即脸上露出狂喜:“死了!刚死的!”
另外几人立刻一拥而上,开始疯狂地撕扯老者身上那件本就破烂的衣物,仿佛在抢夺什么宝贝。
方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意识到这些人在做什么。易子而食,析骸而爔……史书上的字句瞬间变成了眼前地狱般的现实。他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
“哟,这儿还有个喘气的?” 一个抢完东西、心满意足的乞丐注意到了方平,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色的烂牙,“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这地儿,是你能躺的?”
方平没说话,只是用尽力气,用他在战火中历练出的冰冷眼神盯着对方。那眼神里有一种超越饥饿的坚韧和警告。
那乞丐被看得有些发毛,悻悻地啐了一口:“呸!晦气!也是个没油水的货色!” 说完,便跟着同伙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方平松了口气,冷汗浸湿了破衣。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食物和水,必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咬着牙,凭借顽强的意志力,一点点挪动身体,爬出了乱葬岗。沿途,他看到更多麻木、绝望的面孔,人们蜷缩在残垣断壁下,眼神空洞,等待着不知是否会来的救济,或者死亡。
饥饿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胃。他看到几个乞丐正围着一小堆冒着微弱青烟的火堆,火上烤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味。其中一个乞丐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黑乎乎、似乎还长着霉斑的东西。
是食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方平看准时机,当那个拿食物的乞丐转头与旁人说话时,他猛地从隐蔽处窜出,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抢过那半块霉饼,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记忆中人少的方向狂奔。
身后传来愤怒的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方平不敢停,肺像个破风箱般嘶吼着,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他利用断墙和废墟灵活地躲避,现代城市跑酷的经验和战地规避的本能,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叫骂声渐渐远去。他瘫倒在一堵矮墙下,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颤抖着拿出那半块霉饼,顾不上上面的霉斑和污垢,疯狂地啃咬起来。粗糙、酸涩的味道划过喉咙,却成了他此刻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饼很小,几口就没了。但一点点热量和糖分,让他恢复了些许思考能力。
穿越?这太过荒诞,却是唯一能解释现状的理由。从二十一世纪的战场,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古代灾年。从一个记录者,变成了挣扎求生的蝼蚁。
夜幕缓缓降临,寒风更冽。方平蜷缩在墙角,用干草尽量裹住自己,但寒冷依旧无孔不入。远处,似乎传来了几声犬吠,还有隐约的、压抑的哭泣声。
他望着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火的夜空,叙利亚的炮火和眼前的死寂形成了荒谬的对比。记者证、相机、防弹衣……所有象征他过去身份的东西都消失了。他现在只是一个随时可能饿死、冻死,或者像那个老者一样被剥光的乞丐方平。
“活下去……” 他对着冰冷的夜空,无声地嘶吼,“无论如何,先要活下去!”
就在意识因寒冷和疲惫再次模糊之际,他仿佛听到了一阵不寻常的、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轻微的碰撞声,由远及近,正朝着他藏身的方向而来……同时,还有另一种更杂乱、充满杀气的追赶声。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新的危机,或者说,命运的转折点,正踏着雨夜的泥泞,向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