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雷声像被谁按在棉絮里闷响了半宿,终于攒足了力气,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铅灰色的云层,紧接着 “咔嚓” 一声炸雷,筒子楼里的灯齐刷刷灭了。
庄建国正趴在八仙桌上算施工图纸,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墨点。他愣了愣,抬手按了按台灯开关,没反应,又摸黑走到楼道里,听见邻居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这鬼天气,说停就停!”“冰箱里的肉还没冻硬呢!” 他皱了皱眉,转身回屋,在床底的纸箱里翻了半天,摸出个蒙着灰的小玻璃瓶,里面是个 15 瓦的白炽灯炮,细细的钨丝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这灯泡还是去年停电时买的,一直没舍得用。庄建国找了根旧电线,小心翼翼地把灯泡接在电瓶上,昏黄的光瞬间漫开来,像一层薄纱裹住了狭小的房间。光线不算亮,刚好能看清书页上的字。他从书架上抽出本《唐诗宋词选》,这是前几天在废品站淘的,边角都卷了边,却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他坐在小马扎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落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句上,心里莫名一动。
隔壁传来 “叮叮当” 的声响,是林大强在摆弄锅碗瓢盆。庄建国侧耳听了听,还夹杂着划火柴的 “嗤啦” 声,随后一股淡淡的蜡烛味飘了过来。
林大强是筒子楼里出了名的 “馋猫”,手里刚发了工资,下午就兴冲冲地买了块五花肉,本想晚上红烧解馋,没成想遇上停电。他翻出家里仅剩的半截红蜡烛,用个搪瓷碗架着,放在灶台中央。橘红色的烛火摇曳着,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个笨拙的皮影戏。
“肉得先焯水去血沫。” 林大强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往锅里加水,一边借着烛光切姜片。蜡烛的光忽明忽暗,他切得格外小心,生怕切到手。水烧开后,他把五花肉块倒进锅里,白花花的肉在水中翻滚,渐渐浮起一层血沫。他用勺子撇去浮沫,又往锅里加了酱油、冰糖和八角,盖上锅盖,小火慢炖。
肉香很快就弥漫开来,先是淡淡的肉腥味,随着冰糖慢慢融化,渐渐变成醇厚的酱香,顺着门缝、窗缝飘到整个楼道。林大强靠在门框上,看着跳动的烛火,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想起苏曼卿昨天说过,好久没吃过红烧五花肉了,眼神里带着点向往。等肉炖好了,要不要给她送一碗去?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的脸就有点发烫,赶紧转过头,假装去看锅里的肉。
三楼的苏曼卿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昏暗中零星的光点。她刚洗完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停电对她来说,倒不算什么坏事,平日里被工作填满的生活,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刻。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复古的煤油灯,这是她奶奶留给她的,黄铜的灯座擦得锃亮,玻璃灯罩通透干净。
苏曼卿往灯里加了点煤油,用火柴点燃灯芯,淡黄色的火焰稳稳地燃烧着,光线比庄建国的灯泡更柔和,带着一种复古的温情。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用保温壶里的热水冲了一杯,又找出几块饼干,摆在一个小小的白瓷盘里。她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自己搬了把藤椅坐下,手里捧着温热的咖啡杯,看着窗外的雨丝被灯光染成金色,缓缓飘落。
这场景像极了电影里的画面,她忍不住笑了笑,给自己的 “烛光下午茶” 拍了张照,照片里的灯光氤氲,咖啡冒着热气,角落里还能看到窗外筒子楼的剪影。她翻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庄建国的微信对话框。上次他帮自己修水管,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他,要不要约他上来喝杯咖啡?
正想着,楼下传来林大强的喊声:“曼卿姐,我炖了五花肉,要不要来尝尝?” 苏曼卿探头往下看,只见林大强站在楼道口,手里端着个搪瓷碗,蜡烛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憨厚。她笑着摆摆手:“不了,谢谢你大强,我这里有咖啡和饼干。”
庄建国听到林大强的喊声,也从书里抬起头。他走到窗边,正好看到苏曼卿探头的样子,乌黑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像熟透的苹果。他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赶紧把目光移开,假装继续看书,可书页上的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刚才那惊鸿一瞥。
雨越下越大,砸在窗户上 “噼里啪啦” 响,筒子楼里的微光却一盏盏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的星星。庄建国的 15 瓦灯泡,林大强的蜡烛,苏曼卿的煤油灯,三束光在楼道里交织着,驱散了黑暗,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林大强的五花肉炖得差不多了,香气越来越浓,勾得人直流口水。他盛了满满一碗,犹豫了一下,先端到了庄建国门口。“建国哥,尝尝我炖的肉?” 他轻轻敲了敲门。
庄建国打开门,昏黄的灯光照在林大强脸上,只见他脸上还沾着点酱汁,显得格外可爱。“不了,你自己吃吧,我看书呢。” 庄建国摆摆手,目光却忍不住往碗里瞟了一眼,肉炖得色泽红亮,看起来就很入味。
“别啊建国哥,我炖了一大锅,吃不完的。” 林大强不由分说地把碗塞到他手里,“尝尝嘛,不好吃你再还给我。” 说完,他又端着另一碗往三楼走去。
庄建国看着手里的碗,肉香扑鼻而来。他尝了一口,肉质软糯,咸甜适中,确实好吃。他想起林大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想到手艺这么好。正吃着,忽然听到三楼传来苏曼卿的笑声,清脆悦耳,像风铃在风中摇晃。
苏曼卿接过林大强递来的五花肉,笑着说:“谢谢你大强,看起来就很好吃。” 她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哇,太好吃了!大强,你手艺真好。”
林大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吃你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 他看着苏曼卿吃东西的样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烛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盛着两颗小星星。
庄建国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三楼的欢声笑语,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又看了看碗里的肉,忽然觉得这 15 瓦的灯光似乎有点太暗了,暗得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他起身走到楼道里,刚好看到苏曼卿端着空碗下来,准备还给林大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已经半干,披在肩上,煤油灯的光映在她身上,像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
“曼卿姐。” 庄建国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苏曼卿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他,笑着点了点头:“建国哥,还没睡啊?”
“嗯,看书呢。” 庄建国指了指自己房间里的灯光,“你这煤油灯挺别致的。”
“是啊,我奶奶留下来的。” 苏曼卿笑了笑,“你的灯泡也不错,昏昏暗暗的,挺有氛围。”
两人站在楼道里,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雨水敲打着窗户,烛光、灯光、煤油灯的光交织在一起,在他们之间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林大强从屋里出来,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笑着说:“建国哥,曼卿姐,你们都在啊?要不要一起过来吃点肉?”
“不了,我还要看书。” 庄建国说。
“我也不吃了,谢谢大强。” 苏曼卿摇摇头,把空碗递给林大强。
林大强接过碗,也没多想,笑着说:“那你们聊,我回去再炖点土豆进去。” 说完,他转身回了屋。
楼道里只剩下庄建国和苏曼卿两个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庄建国看着苏曼卿被灯光映红的脸颊,鼓起勇气说:“你的‘烛光下午茶’,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苏曼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是啊,停电了也不能委屈自己。要不要上来坐会儿?我冲了咖啡。”
庄建国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点点头:“好啊。”
苏曼卿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淡淡的洗发水味道。煤油灯放在窗台上,光线柔和地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书架上摆着几盆绿植,叶片上还挂着水珠,显得生机勃勃。
“坐吧。” 苏曼卿指了指旁边的藤椅,给庄建国倒了一杯咖啡。
庄建国接过咖啡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底。他看着苏曼卿坐在对面,手里捧着咖啡杯,眼神温柔地看着窗外的雨景,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刻格外珍贵。
“你平时也喜欢看唐诗宋词?” 苏曼卿忽然开口问道,目光落在庄建国放在桌上的书上。
“嗯,没事的时候就翻翻。” 庄建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随便看看,也不太懂。”
“我也喜欢。” 苏曼卿笑了笑,“我最喜欢李清照的词,‘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特别有画面感。”
“我喜欢辛弃疾的,豪放中带着点柔情。” 庄建国说,“就像那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还有‘众里寻他千百度’。”
苏曼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惊讶,又有点欣喜:“我也很喜欢那句,总觉得有种特别的意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从诗词聊到电影,从工作聊到生活,越聊越投机。煤油灯的光在他们之间跳跃着,映得彼此的眼神都格外明亮。庄建国发现,苏曼卿不仅长得漂亮,还特别有想法,和她聊天很舒服,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楼下的林大强把土豆倒进锅里,看着翻滚的肉和土豆,心里却莫名有点空落落的。他抬头看了看三楼的灯光,那盏煤油灯的光温柔而明亮,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他笑了笑,给自己盛了一碗肉,大口吃了起来,肉很香,可心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雨渐渐小了,雷声也远了。筒子楼里的微光依旧亮着,庄建国的 15 瓦灯泡,林大强的蜡烛,苏曼卿的煤油灯,三束光在黑暗中彼此呼应,像三颗紧紧相依的心。
庄建国看着苏曼卿温柔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停电,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它让忙碌的人们停下了脚步,让平淡的夜晚变得格外温馨,也让他有机会,在这样一个微光闪烁的夜晚,遇见了心底的那束光。
苏曼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灯光下,她的笑容格外动人,像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花。庄建国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知道,有些东西,在这个停电的夜晚,已经悄悄改变了。
筒子楼的微光依旧摇曳着,映照着三个年轻人的心事,也照亮了他们未来的路。或许,最美的相遇,往往就藏在这样不期而遇的平淡里,在一盏灯的微光中,在一次不经意的聊天里,在心底那莫名的悸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