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部活动室的灯光亮到很晚。
林松阳从西山回来后,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径直来到了这里。推开门时,发现苏茉和陈海星也在。苏茉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镜片上反射着飞快滚动的数据和图表。陈海星则靠在窗边,用手机浏览着什么,异色瞳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
“回来了?”苏茉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但目光在林松阳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嗯。”林松阳点点头,将球包放在惯常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去见了个老先生。”
苏茉和陈海星对视一眼,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陆教练转交神秘便笺的事情,他们或许不知道细节,但隐约能猜到一些。
“是给你写信的人?”陈海星问。
“嗯。”林松阳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笔,又放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不太擅长分享这种带着玄学色彩的感受。“他说……我的力量太‘直’,需要懂点‘柔’。”
“刚柔并济。”苏茉接话,语气肯定,“这在运动力学和高阶战术层面是普遍原理。你的打法,力量输出效率极高,但变化容错率低,容易被预判和针对。如果能将部分刚性能量转化为可控的、具有欺骗性的柔性变化,综合威胁指数会呈几何级数提升。”
林松阳听得半懂不懂,但感觉苏茉说的和那位老先生的意思差不多。
“所以,你打算去训练营?”陈海星一针见血。
林松阳沉默了几秒,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我不知道。老先生说,训练营里有很多能化解‘刚’的对手,是淬炼‘柔’的好机会。但是……”
“但是全国大赛,我们是一个团队。”苏茉接口,他关掉了电脑屏幕,转向林松阳,表情认真,“海星的分析模型显示,如果我们三人同时缺席全国大赛小组赛前两轮,团队晋级概率会下降至41.7%。如果只有一人或两人缺席,并且剩余队员状态和战术应对得当,晋级概率可维持在68%以上。”
陈海星补充道:“而且,训练营的时间并非完全覆盖小组赛。如果我们选择参加,可以利用前期集训和最后内部赛之间的短暂间隙,飞回来打最关键的一两场。当然,这需要极精确的时间安排和体能分配,风险很高。”
两人一搭一唱,显然已经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数据分析和方案推演。他们没有直接劝说林松阳去或不去,而是将冰冷的概率和可能的选择路径摆在了他面前。
林松阳看着两位队友,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苏茉和陈海星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抉择,但他们首先考虑的,却是团队的整体利益,并已经开始为各种可能性准备预案。
“你们……怎么想?”林松阳问。
苏茉沉默了一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从个人发展最大化的角度,训练营的吸引力毋庸置疑。但我需要确认,它的训练内容和评估体系,是否真的能弥补我体能和力量上的短板,并且,是否值得冒团队风险。” 他顿了顿,“另外,我家里……对这件事的态度还不明确。”
陈海星则显得更轻松一些,异色瞳微微闪烁:“我?我比较好奇训练营里会有什么样‘有趣’的人和事。至于团队……我相信陆教练和留下的家伙们。而且,”他勾起嘴角,“提前接触更高层级的竞争环境,获取信息优势,长远来看对团队未必是坏事。”
每个人的考量和性格差异,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这时,活动室的门又被推开,巴图和贺兰雪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担忧的程野和抱着保温桶的陆云溪。
“松阳哥!你回来啦!那个什么老先生没把你怎么样吧?”巴图冲过来,紧张地上下打量林松阳。
“没事。”林松阳心里一暖,摇摇头。
“我们训练完去吃饭,听云溪姐说你被教练叫去拿信,然后就不见了,可急死了!”贺兰雪也凑过来,金色雀斑在灯光下跳动,“怎么样怎么样?那训练营是不是特别厉害?你是不是要去了?”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陆云溪无奈地笑着,将保温桶放在桌上:“都别急,先喝点绿豆汤,降降火。教练让我带来的。”
程野搓着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憋出一句:“那个……不管你们怎么选,野哥我都支持!就是……就是别忘了咱们是一队的啊!” 这个肌肉猛男助教,此刻眼圈居然有点发红。
活动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绿豆汤被倒进碗里的轻微声响。每个人都端着碗,心思却都不在汤上。
最终,是苏茉打破了沉默:“这件事,需要我们所有人一起面对,而不仅仅是收到邀请的三个人。” 他看向巴图、贺兰雪、程野和陆云溪,“如果松阳、海星和我暂时离开,球队的核心战力和战术体系将出现巨大空缺。但这不意味着失败。相反,这是检验我们团队韧性、挖掘其他队员潜力、甚至建立全新战术风格的契机。”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基于现有数据,我们可以初步构想几种应对方案。比如,巴图可以尝试向更具攻击性的单打位置转型,你的爆发力和节奏感在单打中或许能发挥更大威力。贺兰雪需要加强底线稳定性和防守反击的衔接。程野助教可以设计更有针对性的体能和力量训练方案。而我和海星如果去训练营,也会定期回传训练心得和可能的对手情报。”
陈海星也走了过来:“而且,别忘了,我们还有陆教练。他既然提前拿到了邀请函,就肯定已经在思考各种情况下的对策。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巴图和贺兰雪听着,眼中的焦虑慢慢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巴图挺起胸膛,银铃轻响:“没错!狼王可不是只会跟在别人后面跑的!松阳哥你们放心去变强!全国大赛,我和雪哥一定守住!”
贺兰雪也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嗯!而且我觉得,苏茉哥说得对,这说不定是好事!我们能有机会承担更多,也变得更厉害!等你们回来,我们一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程野抹了把眼睛,吼道:“对!就是这样!咱们山海队,离了谁都能转!但谁也不能少了谁!你们去闯,家我们看着!”
陆云溪温柔地看着这群少年,将绿豆汤一碗碗递到他们手里:“先喝汤。事情一件件解决。教练说了,明天下午,召开全体会议,专门讨论这件事。在这之前,大家先好好休息,也各自跟家里沟通一下。”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大家喝着微甜的绿豆汤,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各种可能性,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那种被问题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似乎消散了许多。因为他们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夜深了,众人陆续离开。
林松阳最后一个走出活动室,却没有回宿舍。他拐了个弯,来到了学校美术教室的门外——这里晚上通常不上锁,供有兴趣的学生使用。
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静物台和画架上。林松阳打开一盏小灯,在熟悉的角落里坐下,从画板旁抽出厚厚一沓空白画纸,又找出几支用得最顺手的铅笔。
他没有画复杂的机械结构,也没有画熟悉的铁路网。
他只是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先浮现出白天那位老先生倒茶时,手腕那轻柔却精准无比的一转。茶水化作一道流畅的弧线,注入杯中。
笔尖落下,在纸上开始游走。
不是直线,不是刚硬的折角。他开始尝试画曲线,画螺旋,画那种看似柔和、却内蕴力量的线条。一开始很笨拙,线条僵硬断续。但他不急,回想着老人说的“水”、“风”,回想着自己“冻湖镜击”中对旋转的细微控制,回想着最后那记“摔倒勾球”时手腕那种奇妙的触感。
渐渐地,笔下的线条开始变得流畅一些。他开始尝试将柔和的曲线与某些坚硬的结构结合起来——蜿蜒的藤蔓缠绕着钢铁支架,柔和的水流冲刷着坚硬的礁石,无形的风穿过复杂的齿轮阵列……
他画得很慢,很专注,冰蓝色的眼眸在台灯下闪着沉静的光。这不是在绘图,更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去触摸、去理解那个陌生的概念——“柔”。
一张,两张,三张……画纸被各种尝试的线条填满。有些看起来莫名其妙,有些则隐约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与力感。
当他放下笔,活动有些酸涩的手腕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蒙蒙的灰白。一夜未眠,他却感觉精神异常清明。
看着散落一地的画纸,上面那些生涩却努力的线条,林松阳嘴角微微扬起。
或许,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去那个训练营。
或许,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平衡个人与团队。
但至少,他已经拿起了笔,开始尝试在只属于他自己的、由钢铁与冰原构成的世界里,勾勒第一道“柔”的轨迹。
而他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当团队会议召开,当所有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时,那条真正适合山海之翼、也适合他林松阳的道路,一定会慢慢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