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雨离开“守拙堂”时,脚步虽然依旧有些虚浮,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东西——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光。陈禹那句“证据,我们可以帮你‘造’出来”,以及那看似简单却蕴含深意的“站桩”,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被她紧紧攥在了手里。
接下来的两天,夏小雨严格按照陈禹的嘱咐行事。她强迫自己恢复了傍晚去家附近那个小型市民公园散步的习惯。去之前,她会换上陈禹建议的软底平底鞋,背上那个只放了矿泉水、坚硬外壳唇膏和手机的双肩包。
第一次重回公园,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每一片晃动的树叶,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在她眼中都充满了威胁。她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陈禹的话。
“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脚底,感受脚掌和地面的接触。想象你像一棵树,把根扎进大地……”
她强迫自己停下脚步,不是惊慌失措地奔跑,而是就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微微分开双脚,膝盖放松,尝试着寻找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起初很难,恐惧让她肌肉紧绷,呼吸急促。但她反复在心里默念陈禹的引导,努力将意识从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拉回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呼吸,自己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
奇迹般地,几分钟后,那种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恐慌感,竟然真的消退了一些。心脏的跳动不再那么狂乱,呼吸也稍微顺畅了一点。她依然害怕,但不再是那种完全被恐惧吞噬、无法思考的状态。
她悄悄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放回口袋。然后,继续以一种比之前沉稳一些的步伐,沿着惯常的路线行走。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惊慌地回头张望,而是利用公园里光滑的建筑表面、商店橱窗的反光,不动声色地观察身后。
与此同时,在公园对面一家咖啡馆的临窗位置,杨帆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他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与夏小雨保持着单向语音通话(夏小雨能听到他安抚和提示,但他不主动说话避免干扰),手里操控着一台带有长焦镜头的相机,锐利的目光透过镜头,仔细扫描着公园入口、小径以及夏小雨周围的一切。
“师兄,小雨状态比预想的好,她刚才真的停下来‘站’了一会儿,现在走路姿势稳定多了。”杨帆通过内部通讯软件,向坐镇“守拙堂”的陈禹汇报。陈禹面前的大屏幕上,正显示着杨帆相机实时传回的画面上,以及公园周边的地图。
“嗯,继续观察,重点留意重复出现的面孔,以及长时间停留在公园出入口附近的人。”陈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冷静而清晰。
第一天,平静无波。夏小雨安全回家。除了她自己因为尝试站桩而略微提升的心境,以及杨帆记录下的几个模糊可疑但无法确认的身影外,一无所获。
第二天,依旧如此。
杨帆有些沉不住气了:“师兄,那家伙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不敢来了?”
“耐心。”陈禹只回了两个字,“猎人和猎物,比的就是耐心。对方享受的是这个过程,他不会轻易放弃。小雨状态的改变,可能反而会激起他的好奇心和挑战欲。”
果然,在第三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公园里路灯初亮之时,情况出现了变化。
夏小雨正走到公园中心人工湖附近的一段僻静小径,这里树木较为茂密,光线昏暗。那种熟悉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再次出现了!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和清晰!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本能地逃跑。但几乎是同时,陈禹平和的引导和这两天站桩带来的微弱“定力”发挥了作用。她没有跑,而是再次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柳树下,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在心中默念站桩的要领,努力将发散的意识收拢回自身。
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她背上。
咖啡馆里的杨帆也瞬间绷紧了神经,镜头死死锁定夏小雨身后的区域。他注意到,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从公园另一个入口出现,不紧不慢地朝着夏小雨的方向走去。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双手插在口袋里。
“目标出现!灰色连帽衫,棒球帽,从东入口进入,正在接近小雨!”杨帆立刻汇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收到。提醒小雨保持状态,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速度稍慢,给对方‘跟上’的机会。你切换录像模式,重点捕捉他的面部特征和步态。”陈禹的指令立刻传来。
杨帆立刻通过耳机,用极其平稳的语气对夏小雨说:“小雨,目标在你身后约五十米,灰色连帽衫。保持冷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现,继续慢慢往前走,注意脚下,稳住呼吸。”
夏小雨听到提示,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但她咬紧牙关,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双腿,凭借着这几天练习站桩积累的一丝微弱“定力”,没有慌乱奔跑,而是依照指示,以一种略显僵硬但还算平稳的步伐,继续沿着小径前行。她甚至能听到身后不远处,那逐渐清晰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跟踪者似乎很享受这种距离带来的掌控感,他并没有立刻靠近,而是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如同幽灵般缀在后面。
陈禹在“守拙堂”内,看着屏幕上杨帆传回的实时画面。那个灰色连帽衫的男人行为极其谨慎,始终利用树木和阴影隐藏自己,面部一直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清晰的影像。
“他在试探。”陈禹低语,“他在观察小雨的反应。小雨现在的稳定,可能让他感到意外和疑惑。”
就在这时,夏小雨按照预定计划,走向公园边缘一个提前勘察好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报刊亭,侧面有一片较大的玻璃窗,虽然蒙尘,但足以反射出身后的景象。
就在夏小雨经过报刊亭,利用玻璃反光试图看清身后跟踪者样貌的瞬间,那个灰色连帽衫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报刊亭的玻璃!
夏小雨的心猛地一沉,被发现了?
“他停下来了!可能有警觉!”杨帆也焦急地报告。
情况急转直下!
然而,陈禹的声音依旧冷静如冰:“小雨,别慌。继续往前走,前面二十米右转,就是公园西门,那里人多。杨帆,准备接应。”
就在夏小雨强自镇定,加快脚步准备右转时,那个灰色连帽衫男人在停顿了几秒后,竟然也加快了脚步,似乎不想让“猎物”脱离视线!
距离在拉近!四十米,三十米……
夏小雨甚至能听到对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之前的“定力”在如此近距离的压迫下开始摇摇欲坠。
“师兄!他加速了!距离太近了!”杨帆的声音带着惊慌。
千钧一发之际!
陈禹的声音透过耳机,清晰地传入夏小雨和杨帆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小雨!听我指令!停下!转身!面对他!”
什么?!夏小雨和杨帆都惊呆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但出于对陈禹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绝境中被激发的勇气,夏小雨在身体本能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猛地停下了脚步,豁然转身!
她苍白的脸正对上了那个疾步追来的灰色连帽衫男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十米!
跟踪者显然也没料到“猎物”会突然转身直面自己,他的脚步猛地一滞,帽檐下的脸上似乎也闪过一丝错愕。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陈禹的指令再次响起,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
“小雨!看着他!不是看他的刀,也不是看他的脸!看他的‘中心’!看他的肩膀和胯!感受他的‘意图’!就像我教你的,站桩时感受自身的‘中正’!把他当成你站桩时需要‘听’的‘外力’!”
这玄之又玄的指令,在此刻生死攸关的紧张气氛中,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夏小雨混乱的脑海!
站桩!听劲!中正!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所有的恐惧和杂念强行压下,目光不再涣散地扫视对方可能藏匿的武器或者狰狞的面目,而是瞬间聚焦在对方身体的“中轴线”上——肩膀与胯部构成的中心区域!
在这一刻,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一切,全部的精神都用来“感知”对方下一步的动向!是扑上来?还是后退?是左是右?
也就在她目光聚焦、精神高度集中“听劲”的这一刻,她身上那股惊惶散乱的气息陡然一变!虽然身体依旧微微颤抖,但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从她身体内部透发出来!那不是力量的强大,而是一种“神”的凝聚,一种“意在先”的预备!
那个灰色连帽衫的男人,明显感觉到了夏小雨身上气质的瞬间变化!他预想中对方应该惊慌尖叫、转身逃跑的场景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带着某种“反击”意味的凝视和沉稳!
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差,让他原本流畅的追踪节奏被打乱了!他下意识地也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后仰,做出了一个防御性的姿态,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的“猎物”。
这短暂的停滞,足够了!
“拍照!”陈禹喝道。
夏小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对着近在咫尺的跟踪者,连着按下了快门!闪光灯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亮起!
刺目的白光让跟踪者下意识地偏头抬手遮挡!
“跑!向西门口跑!杨帆!”陈禹的命令如同发令枪。
夏小雨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朝着几十米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公园西门狂奔而去!
而那个跟踪者,在被闪光灯干扰、身份可能暴露的惊怒之下,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追击,而是迅速压低帽檐,转身朝着与西门相反的、树木更茂密的黑暗处疾步离去,瞬间消失在阴影中。
杨帆在咖啡馆里,通过长焦镜头清晰地拍下了跟踪者被闪光灯照亮瞬间的侧脸,以及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几分钟后,惊魂未定的夏小雨在公园西门,被匆匆赶来的杨帆接住。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但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手机,里面是那张虽然模糊却足以辨认对方衣着和部分面部特征的照片,以及全程清晰的录音。
“守拙堂”内,陈禹看着杨帆传回的那张抓拍到的侧脸照片,以及夏小雨安全到家的消息,缓缓松了口气。
他走到窗前,看着城市的夜空。这一次,他们不仅帮客户拿到了关键的“证据”,更在实战中,验证了“定能生慧”、“听劲察机”这些古老智慧,在现代都市的阴影里,同样拥有着强大的力量。
反向追踪,成功了。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