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苏醒后的第五天，清晨。
希望之种营地边缘的训练场上，十几名修行者正在晨练。他们大多是一二阶的普通战斗人员，练习的内容也很基础:根基能量引导，武器操控，简单的战技配合。
但今天晨练的氛围有些不同。
石刚站在训练场一侧，他没有参与训练，只是站在那里，周身十五丈范围内，淡金色的【不破王域】波纹若有若无地流转。他在测试王域的另一种应用——不是硬性防护，而是类似“稳定场”的效果。
效果很明显。
所有进入波纹范围内的修行者，动作都会变得稳定、精准、不易出错。他们的呼吸节奏会自然调整到最佳状态，情绪中的焦躁和紧张会被抚平，连根基能量的流动都会变得更顺畅。
这不是石刚主动施加的影响，而是【不破王域】雏形自带的精神意志辐射。陈默牺牲守护的信念融入王域核心后，这种辐射就带上了某种“庇护与安定”的特性。
训练场边缘，苏婉坐在一块石头上观看。
她穿着营地配发的灰色战斗服，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眉心的银白光芒已经可以完全收敛，只在偶尔专注时才会微微浮现。这五天里，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重新学习控制力量。
【万象编织】远比她想象中复杂。
每次尝试从混沌中抽取“存在之力”进行编织，她都要面对双重消耗:一是能量层面的消耗，就像所有修行者使用技能那样；二是更深层的“自我认知”消耗——每编织一次，她都要重新确认“苏婉是什么”，否则就会在创造中迷失自我。
五天下来，她摸索出一些规律。
小型、临时的编织物消耗最低。比如编织一枚持续三分钟的冰晶，或者一道维持五秒的光幕。这类编织物结构简单，规则属性单一，对自我认知的冲击也最小。
而一旦尝试编织复杂的、持久的东西，消耗就会指数级上升。
昨天她尝试编织一只可以自主飞行半小时的金属小鸟，结果在最后阶段，她突然忘记了“翅膀应该是什么形状”，差点导致整个编织结构崩塌。最终小鸟只飞了七分钟就化为光点消散，而她头痛欲裂，休息了三小时才恢复。
此刻，她看着训练场上的石刚，若有所思。
淡金色的王域波纹缓慢流转，像某种活着的呼吸。苏婉能“看”见波纹深处那些细微的规则纹路——那是石刚的守护意志，融合了陈默牺牲信念，再通过【不灭磐石】根基具象化而成的领域雏形。
秩序。
高度稳定、高度凝聚、高度特化的秩序。
如果【万象编织】是从混沌中创造秩序，那么观察已有的秩序结构，应该能加速她对力量的理解。
苏婉闭上眼，眉心银芒微闪。
她没有进行实际编织，而是在意识深处，以石刚的王域波纹为蓝本，开始进行“模拟编织”。银白色的存在之力在她意念中流淌、分叉、交织，试图复制那种稳定而坚定的秩序结构。
第一次尝试，结构在第三秒崩塌。
第二次，撑到第七秒。
第三次，十一秒。
她沉浸在练习中，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林沐瑶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两个营地配发的粗粮馒头。她把其中一个递给苏婉，动作很自然，像做惯了这个动作。
苏婉睁开眼，接过馒头。
“谢谢。”
林沐瑶摇摇头，小口咬着自己的馒头。她的吃相很认真，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像是第一次发现食物可以这么好吃。这五天里，她学会了更多东西:怎么系鞋带，怎么分辨不同人的脚步声，怎么在人群中找到沈霄云的位置。
还有，怎么表达简单的关心。
“你在练习。”林沐瑶看着苏婉说，“很困难。”
苏婉咬了一口馒头，粗粮的口感很糙，但能提供充足能量。她点点头。
“新能力需要磨合。石刚的王域结构很稳定，适合作为参考模板。”
林沐瑶歪了歪头。
“参考……模板。”她重复这个词，像是在学习新概念，“就像看着别人走路，学习怎么走路。”
“差不多。”苏婉说，“但我学的是怎么‘创造’走路的方式。”
林沐瑶似懂非懂。她吃完馒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然后看向训练场另一侧——那里，沈霄云正从营地深处走来。
他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黑色战斗服，雪白长发束在脑后，浅灰色眼眸中的暗金符文平静流转。他走得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精确一致，像是用尺子量过。
但苏婉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沈霄云右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曲伸——这是他集中计算时的习惯动作。他的视线看似随意扫过训练场，但在石刚的王域波纹上多停留了零点三秒，在苏婉身上多停留了零点五秒，在林沐瑶身上则停留了整整两秒。
然后他走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晨练结束时间还有二十七分钟。”沈霄云开口，声音平静，“石刚的王域稳定度比昨天提升了百分之一点三，辐射范围扩大了零点五丈。苏婉的意识波动频率显示，你在进行高强度模拟训练，效率为实际编织的百分之六十二点七。”
苏婉没有惊讶。她知道沈霄云能“看”见很多东西。
“模拟训练消耗低，适合现阶段。”她说，“我需要更多实际秩序结构作为参考。营地里有其他领域型修行者吗？”
“有三名，但都是二阶水准，领域雏形不完整，参考价值有限。”沈霄云回答，“最高效的方法是实际参与战斗，在对抗中观察敌人的规则运用。”
他顿了顿，暗金符文流转速度加快了一分。
“四小时后，营地西南方向会有一支侦查小队返回。他们遭遇了小股亡语者部队，有伤员，需要接应。石刚已经申请带队前往。”
苏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我可以去吗。”
“你的实战能力需要评估。”沈霄云说，“石刚的王域能提供基础防护。林沐瑶的生命感知可以提前预警。我会随行进行数据收集。”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是陈述。
苏婉点头，没有异议。她知道沈霄云的判断通常基于最精确的数据，既然他说可以去，那就意味着风险可控，收益大于代价。
林沐瑶眨了眨眼。
“我也去吗。”
“你的生命感知范围是目前团队中最广的。”沈霄云看向她，“在接应任务中，提前发现敌人或伤员能大幅提升行动效率。你需要学习实战环境下的能力运用。”
林沐瑶慢慢点头，像是在消化这段指令。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我需要准备什么。”
“基础防护装备，三天份的应急补给，以及——”沈霄云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点，“这个。”
随着他的动作，一点微小的暗金光粒从他指尖分离，飘到林沐瑶面前，悬停在半空。
那是一枚极其微小的符文，结构复杂到肉眼无法看清细节。它散发着微弱但清晰的规则气息——不是攻击性的，而是某种标记、连接、定位的气息。
“意识信标。”沈霄云解释，“如果发生意外失散，或者你陷入危险，激活它可以让我瞬间锁定你的位置。激活方法是向其中注入生命能量。”
林沐瑶伸手，光粒轻轻落在她掌心，然后融入皮肤，消失不见。她能感觉到胸口多了一点微暖的印记，像埋着一颗小太阳。
苏婉看着这一幕，眉心银芒微闪。
她能“看”见那枚信标的结构——那是沈霄云用冥君权柄编织的规则造物，核心逻辑是“轮回定位”，代价是每次使用都会消耗他的根基稳定性。
极小，但确实存在的代价。
“你给所有人都准备了？”苏婉问。
沈霄云摇头。
“石刚的王域具备意志连接特性，不需要外部信标。你的【万象编织】在失控时可能干扰信标功能，且你自身的存在之力足够特殊，我可以通过规则扰动定位。”
他顿了顿。
“至于韩影——”
话音未落，沈霄云突然停住。
他的浅灰色眼眸深处，暗金符文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流转速度在瞬间飙升到平时的三倍以上。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按在右眼上。
苏婉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
林沐瑶也紧张起来，她能感觉到沈霄云周身的气息在剧烈波动——不是受伤，不是攻击，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像平静湖面突然被投入巨石。
沈霄云放下手，右眼已经恢复正常。
但苏婉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不是体力消耗的颤抖，而是某种……抑制的颤抖。
“韩影的意识活跃度在刚才三十秒内，从百分之十九点三跃升至百分之三十一点七。”沈霄云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半度，“她正在尝试建立更稳定的自我认知结构。”
苏婉屏住呼吸。
“她在做什么？”
沈霄云闭上眼睛，三秒后重新睁开。
“记忆回放与认知加固。”他说，“她正在以过往的战斗记忆为锚点，重新构建‘韩影是谁’的定义。刚才的活跃度跃升，是因为她回放到了某段关键记忆。”
“哪段？”
沈霄云沉默了两秒。
“……我被归墟污染侵蚀的那次。”
训练场上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石刚结束了晨练，正朝这边走来，显然也察觉到了刚才的异常波动。
苏婉深吸一口气，坐回石头上。
她想起韩影——那个总是藏在暗处，却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观察着团队每个人的暗影。那个在沈霄云最危险的时刻，第一个察觉不对劲的人。那个即使被影蚀烙印控制，依然用最后意志发出警告的人。
“她现在能交流吗？”苏婉问。
“可以，但效率低下。”沈霄云说，“意识直接对话需要我主动构建连接通道，每次连接会消耗她的认知稳定性。现阶段最优策略是让她自主完成重塑进程。”
“那我们可以做什么？”
沈霄云看向苏婉，又看向走过来的石刚，最后看向一脸茫然的林沐瑶。
“做你们正在做的事。”他说，“稳定成长，掌握力量，建立新的团队协作模式。她能从轮回漩涡深处感知到外界的变化——每一次王域的扩展，每一次编织的成功，每一次生命感知的进步，都是让她确信‘等待值得’的证明。”
石刚走到近前，他听到了最后几句话。
“韩影姐在恢复？”
“加速恢复。”沈霄云纠正，“她给自己设定了回归期限。具体时间无法计算，但她的意识活动模式显示，她正在主动压缩重塑进程，以承担更高风险为代价。”
石刚握紧拳头，又松开。
“我们能帮她什么？”
“四小时后的接应任务。”沈霄云转身，看向营地西南方向，“成功完成，带回伤员，击退或规避亡语者。用行动证明——这个团队依然在运转，依然有她归来后可以守护的东西。”
他迈步离开，雪白长发在晨风中扬起。
走出三步后，他停住，没有回头，但声音清晰地传来:
“她让我转告你们一句话。”
苏婉、石刚、林沐瑶同时看向他的背影。
“她说:‘在我回来之前，别死。别让那零点零三的权重白费。’”
风停了。
训练场上一片寂静。
石刚缓缓吐出一口气，周身的王域波纹无声扩散，淡金色光芒比刚才凝实了一分。
苏婉眉心的银芒稳定亮起，她抬起右手，一缕银白丝线在指尖浮现，开始编织一枚结构极其简单的护身符——这是她五天来最成功的持久编织物，可以维持二十四小时。
林沐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意识信标的微暖印记正稳定地跳动着，像第二颗心脏。
三人没有说话。
但某种无需言语的承诺，已经在晨光中悄然成立。
而在沈霄云右眼的轮回漩涡深处，黑暗中的那团意识光核，正以稳定的节奏律动着。
像在计数时间。
像在等待重逢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