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彻底散尽，轮回海核心重归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唯一的不同，是那道横亘天地的惨白裂痕，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些许，边缘处多了一些细微的、不规则的扭曲，仿佛被某种蛮横的力量撕裂后又勉强弥合，留下了难以消除的伤痕。
而在裂痕之下，曾经幽暗领域所在的“湖床”上，此刻只剩下三个身影，以及一片空茫。
林沐瑶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翠绿的长裙纤尘不染，胸口平稳地起伏，面色红润，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她回来了，血肉俱全，生机盎然，逆转生死的奇迹，真实不虚地呈现在眼前。
然而，这奇迹周围，却是触目惊心的荒芜与代价。
石刚瘫坐在不远处，他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原本魁梧如山的身躯此刻佝偻着，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强行剥离部分【不灭磐石】根基本源的后果已经显现，他不仅境界跌落，那引以为傲的、磐石般坚实的肉身，此刻也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干旱土地般的龟裂痕迹，暗红色的血痂凝结在裂缝之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轻微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痛楚闷哼。他努力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安静躺着的林沐瑶，眼中没有欣喜，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
苏婉侧倒在另一边，情况甚至更加糟糕。她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灵动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死气。强行引动并剥离“空间本源”与部分【元素共鸣】根基，对她的灵魂和肉体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她的身体像是一件布满裂痕的精致瓷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她尚未完全离去。
空气中，残留着【鬼神的泣泪】燃烧殆尽后的悲伤气息，以及强行逆转规则所带来的、仿佛世界本身在呻吟的余韵。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片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死寂。
石刚的目光，缓缓从林沐瑶身上移开，扫过气息奄奄的苏婉，最终落在那片沈霄云最后消失的虚空。那里空空如也，连一丝能量残留都没有。队长……真的彻底消失了。为了这逆转的“生”，他支付了自身存在的全部。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痛、愤怒与无尽空虚的洪流，狠狠撞击着石刚的心防。守护的信念支撑他走到了现在，但此刻，看着用如此惨烈代价换来的结果，他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道路产生了动摇。
这就是守护吗？用队长的形神俱灭，用苏婉的濒死，用自己根基的半毁，换回一个……不知是否还是原来那个她的林沐瑶？
这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让任何“值得”的衡量，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林沐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石刚的心脏猛地一抽，屏住了呼吸。
林沐瑶缓缓地、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依旧清澈美丽的眼眸，如同浸在泉水中的翡翠。然而，此刻这双眼眸中，却没有石刚熟悉的温柔、聪慧或坚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婴儿般的茫然与空洞。她眨了眨眼，有些费力地转动眼球，打量着上方那片扭曲而灰暗的天空，然后又缓缓将视线移向四周，最终，落在了近处瘫坐着的、形容枯槁的石刚身上。
她的目光在石刚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与她无关的物体。没有认出故人的惊喜，没有劫后余生的恍惚，只有纯粹的、不包含任何情感的……观察。
石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林沐瑶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撑起手臂，有些笨拙地、缓慢地坐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身上的衣裙，动作生疏，仿佛在确认这具身体的存在。
“你……”石刚张了张嘴，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却不知该如何继续。问她是谁？问她记得什么？此刻任何问题，似乎都是一种残忍。
林沐瑶闻声，抬起头，再次看向石刚。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理解眼前的情况和这个“陌生”男人发出的声音。过了好几秒，她才用一种有些飘忽、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问道：
“这里……是哪里？”
声音依旧是那个声音，清越悦耳，但语调却平板无波，缺少了以往那种抚慰人心的温暖力量。
石刚闭上了眼睛，一股酸涩直冲鼻尖。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当它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时，依旧难以承受。
队长付出一切逆转生死，带回来的，只是一具空有生命外壳的躯体吗？那个会温柔微笑、会坚定守护、会用生命能量治愈伤痛的林沐瑶，那个与沈霄云有着深刻羁绊的林沐瑶……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这里是……轮回海。”石刚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不堪。
“轮回……海？”林沐瑶复述着这个词，眼神依旧茫然，她环顾四周死寂而奇异的景象，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环境的初步认知。“你……是谁？我……又是谁？”
她问出了这两个问题，眼神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刚刚降临于世。
石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庞，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
他想告诉她，她是林沐瑶，是归尘王，是他们生死与共的同伴，是沈霄云不惜一切也要找回的人……
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那个他们认识的林沐瑶，或许真的已经随着那场绿色的光雨，彻底消散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拥有她身体、她容貌的……崭新的、空白的“存在”。
逆转了生死，却遗失了灵魂。
这，就是沈霄云疯狂之下，所支付的、最巨大也最残酷的代价。
石刚颓然地低下头，不再去看林沐瑶那茫然探寻的眼神。他看着自己布满裂痕、微微颤抖的双手，又看向旁边生命垂危的苏婉，最后望向那片沈霄云消失的虚空。
巨大的代价已经付出，无法挽回。
而接下来，他们该如何面对这个用一切换来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结果”？又该如何在这绝地之中，带着这沉重的代价，继续走下去？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只有轮回海永恒的死寂，包裹着新生的茫然、濒死的挣扎、以及牺牲后无尽的空虚，在这片规则的废墟之上，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