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囚笼看守
市军区总医院，特殊隔离病房。
江断尘睁开眼睛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脑中持续的低频嗡鸣——像有一台故障的机器在颅内运转，永远无法关闭。然后是肋骨的钝痛，左肩缝线处的刺痛，还有……右手手背上输液针的冰凉。
病房很安静，窗帘拉着，只有监测仪的荧光屏发出幽绿的光。他数了数身上的管线：心电监测、血氧探头、静脉输液，还有脑电波监测的电极贴片，密密麻麻粘在头皮上，像一张网。
门被轻轻推开，林曦走了进来。他端着一个餐盘，看到江断尘醒了，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床边。
“感觉怎么样？”
“脑子里有东西在说话。”江断尘声音嘶哑，“像收音机串台，三个频道同时播放。一个在背星门坐标，一个在哭，还有一个……在骂我。”
三个频道。薇薇的导航数据，薇薇残留的情感碎片，“祂”的黑暗意识。
林曦放下餐盘，调出平板上的脑电波监测记录。屏幕上三条不同颜色的波形纠缠在一起：蓝色代表导航数据（规律、稳定），绿色代表薇薇的情感（起伏、零碎），红色代表“祂”的意识（尖锐、充满攻击性）。
“医生说你的大脑在尝试建立分区隔离，把三个意识流分开处理。”林曦指着屏幕，“蓝色波形的活动区域在顶叶和枕叶，负责空间感知和记忆存储——那里是导航数据。绿色波形在边缘系统，负责情感——薇薇的部分。红色波形……在前额叶皮层横冲直撞，那是‘祂’在试图夺取你的决策控制权。”
江断尘闭上眼睛，尝试在意识里定位那个红色的入侵者。他“看”到了一个画面——自己意识的景象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图书馆。蓝色数据像整齐排列的书架，薇薇的情感像散落在地的彩色纸张，而红色的“祂”，则是一个不断变形、试图吞噬书架的黑色影子。
他在意识里对那个影子说：“滚开。”
影子回以无声的咆哮。
“你在和它对话？”林曦看着脑电波上突然加剧的红色波形，“江队，不要主动刺激它！医生说你现在的意识状态很脆弱，任何剧烈对抗都可能导致——”
话音未落，江断尘的身体突然绷直。
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心率从70飙到140，血氧饱和度开始下降。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眼白迅速被细密的蓝色血管覆盖。
“医生！”林曦冲向门口。
但江断尘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林曦感觉腕骨要被捏碎了。
“江队——”
江断尘的嘴唇在动，但发出的不是他的声音。那是一种多重音轨叠加的、非男非女的扭曲音色：
“放……我……出……去……”
“祂”在借用江断尘的声带说话。
林曦僵住了。他看着江断尘脸上那种完全陌生的、充满恶意和饥渴的表情，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江断尘！”他大喊，“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控制它！”
江断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蓝色血管在消退，瞳孔在恢复正常大小。他松开了手，剧烈喘息，汗水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没事。”他声音虚弱，但恢复了正常，“它只是……偶尔会抢到控制权。时间很短，几秒钟。”
“这还叫没事？！”林曦揉着发红的手腕，“它会彻底占据你的，江队！你必须接受意识隔离治疗，医生说可以用药物压制——”
“药物会压制所有意识活动，包括我自己的。”江断尘摇头，“那样我就真的困不住它了。必须在清醒状态下建立防御。”
“可你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
“所以才需要练习。”江断尘看向窗外，“林曦，你知道看守监狱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什么？”
“不是犯人的咆哮，不是孤独。”江断尘轻声说，“是你必须永远保持清醒，永远不能打盹，因为你知道一旦放松，犯人就会跑出来。”
而他的犯人，就关在他自己的脑子里。
林曦沉默了。他看着江断尘，看着那张疲惫但依然清醒的脸，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江断尘在一次任务后说过的话：“有些选择，选了就不能回头。但选了，就要走到底。”
“有什么我能做的？”最终，林曦问。
“两件事。”江断尘说，“第一，薇薇怎么样？”
“在儿科IcU，身体很虚弱，但生命体征稳定。原生质共生体已经随着晶体转移脱离了她，但长期的实验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医生说她可能永远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需要终身医疗监护。”林曦顿了顿，“郑局昨天派人来‘探望’她，被我挡回去了。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怀疑他。”
“第二件事，”江断尘继续说，“霍峥和周凛？”
林曦的表情黯淡了一瞬：“霍队……还在昏迷。医生说Emp冲击造成的神经损伤比预想的严重，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江断尘闭上眼睛。脑中的黑色影子趁他情绪波动时猛地冲撞防御墙，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他咬紧牙关，用意志力把它压回去。
“周凛呢？”
“肋骨手术成功，左肺修补了，但失血过多导致多器官功能不全，现在在重症监护室，但意识清醒。”林曦努力让语气轻松一点，“他让我转告你：‘队长，别死了，我还等着回去挨你骂呢。’”
江断尘嘴角扯了扯，想笑，但太累了。
“还有一件事。”林曦调出平板上的一个加密文件，“技术组在清理蜂巢废墟时，发现了一个沈曼藏起来的物理备份。不是磁带，是一块生物存储芯片，植入在一个休眠体的脑干里。我们破解了部分内容……”
他把平板递给江断尘。
屏幕上是一份名单。不是理事会成员，而是一个代号列表：
信标01-10：已激活，位置：南极科考站遗址。
信标11-20：休眠中，位置：全球十个主要城市深层地下水脉。
信标21-23：实验体（薇薇\/叶小雨\/苏晚晴），状态：01休眠，02死亡，03收容。
母体：已摧毁。
导航核心：已转移至载体c-01。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当所有信标共振，星门将开启。但若导航核心被囚禁，信标将进入休眠，等待下一个千年。”
江断尘看着最后那句话。“下一个千年”？
“沈曼在芯片里留了一段录音。”林曦播放录音文件。
沈曼的声音响起，比审讯室里听到的更平静，也更绝望：
“原生质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地球的磁场就像一座监狱，困住了许多试图穿过星海的生命。祂们在这里沉睡，等待回家的机会。有些人想把祂们当武器，有些人想和祂们共生，但我们都错了。祂们只是在等……等一个能承受导航数据的载体，一个自愿打开囚笼的看守。”
录音停顿了很久，然后是沈曼的哭声：
“薇薇，对不起。妈妈不该把你做成信标。但江断尘……他是个好人。他会保护你，也会保护这个世界。虽然他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
录音结束。
江断尘放下平板。脑中的黑色影子在听到录音时剧烈挣扎，似乎对那些话有反应。他强行压制它，但能感觉到，影子在恐惧。
恐惧被永远囚禁。
“沈曼早就知道，我会成为那个看守。”江断尘说，“她从南极事件就开始设计。让我接触原生质，培养抗体，增强意识韧性……都是在做准备。”
“但她没告诉你真相。”
“告诉我，我就不会自愿了。”江断尘苦笑，“她了解我。知道如果告诉我，要用囚禁自己来换薇薇的自由，换世界的安全，我还是会做。但她不想欠这个人情。”
所以他被算计了，但也确实自愿了。
病房门被敲响。一个年轻医生走进来，表情严肃：“江警官，有一位自称是理事会代表的人要求见你。叫徐朗，说是郑局介绍来的。”
江断尘和林曦对视一眼。来得真快。
“让他进来。”江断尘说。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病房。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气质儒雅，但眼神锐利，像手术刀。他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明显是保镖。
“江队长，久仰。”徐朗伸出手，姿态从容，“我是理事会第七席的特派代表，徐朗。负责协调本次‘异常生物事件’的后续处理。”
第七席。郑局在理事会的靠山。
江断尘没握手，只是看着他：“有事？”
徐朗收回手，毫不介意，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关于沈曼的实验，以及你在本次事件中的表现，理事会已经初步评估。首先，感谢你为保护公共安全做出的牺牲。”
场面话。江断尘等他继续。
“但是，”徐朗话锋一转，“根据理事会章程，所有异常生物样本、研究资料及相关人员，必须由理事会统一收容和管理。其中包括：沈曼的女儿薇薇，你在蜂巢核心获得的导航数据，以及……你本人。”
林曦猛地站起来：“江队是伤员，不是样本！”
“林警官，请冷静。”徐朗微笑，“我不是说江队长是样本，而是他目前的状态……很不稳定。你脑中的原生质意识碎片，以及薇薇的导航数据，都属于异常生物范畴。为了江队长本人的健康，也为了公共安全，理事会建议对你进行‘意识净化治疗’。”
“净化？”江断尘问。
“是的。我们有技术可以安全地分离并清除你脑中的非自主意识，包括薇薇的数据和那个……外来意识。”徐朗的笑容加深，“当然，过程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部分记忆丧失，人格微调，但总比你现在这样好，不是吗？”
他在说谎。
江断尘能感觉到，脑中的黑色影子在徐朗提到“净化”时爆发出的极度恐惧和愤怒。那不是害怕被清除，而是害怕……被转移。理事会想要“祂”的这部分意识碎片，想要导航数据，想要薇薇。他们想继续沈曼的研究，只是换个方式。
“如果我说不呢？”江断尘平静地问。
徐朗的笑容淡了一点：“江队长，你可能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你身体里有高风险的异常生物意识，根据《异常生物管制法》，理事会有权对你采取强制收容措施。而我们，是在给你一个体面的选择。”
“体面的选择就是让我变成植物人，或者洗脑傀儡？”
“是治疗。”徐朗纠正，“而且，治疗结束后，你会恢复正常生活。霍峥警官的医疗费用，周凛的后续康复，薇薇的终身监护……理事会都可以提供最优厚的保障。”
他在用队友的命谈条件。
江断尘看向林曦，林曦轻轻摇头——别答应。
但他没有选择。
霍峥的医疗费用是天文数字，周凛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薇薇需要终身监护。靠他们自己，撑不住。
而如果他拒绝，理事会可以轻易切断所有医疗资源，甚至可以用“公共安全威胁”为名把他关进特殊监狱，强制提取他脑中的数据。
徐朗看出了他的动摇，又加了一个筹码：“另外，关于郑局长的事……理事会内部已经启动调查。如果你配合治疗，我们可以保证，所有涉案人员都会受到公正审判。”
这话的意思是：郑局可以被牺牲，换取江断尘的配合。
一场交易。
用他的意识自由，换队友的命，换薇薇的未来，换郑局的倒台。
脑中的黑色影子在狂吼，在哀求，在威胁：
“不要相信他们！他们会把我分解成碎片！求求你！让我留在你这里！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江断尘没理会它。他看着徐朗，看着那张彬彬有礼的脸，问了一个问题：
“净化治疗的成功率是多少？”
徐朗愣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根据以往案例，大约……百分之七十。”
“也就是说，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我会死，或者变成彻底的植物人。”
“医学没有百分百——”
“我需要时间考虑。”江断尘打断他，“给我二十四小时。”
徐朗皱眉：“江队长，夜长梦多。你脑中的情况很不稳定，拖延可能会——”
“二十四小时。”江断尘重复，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或者你现在就让保镖强行带走我，看看是你们动作快，还是我咬断舌头快。”
他说话时，眼睛死死盯着徐朗。那眼神里有太多东西——疲惫，痛苦，但还有一种濒死野兽的凶悍。
徐朗沉默了。他身后的保镖上前一步，但被他抬手阻止。
“……好吧。”最终，徐朗说，“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他带着保镖离开。
病房门关上后，林曦立刻冲到床边：“江队，你不能答应！他们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他们只想拿到‘祂’的意识和导航数据！”
“我知道。”江断尘平静地说，“但他说得对，我没有选择。”
“我们可以想办法！我可以联系媒体，曝光他们——”
“然后呢？”江断尘看着他，“媒体敢报道理事会吗？就算敢，等新闻发出来，霍峥和周凛的医疗早就被停了，薇薇可能已经被‘转院’了。而且……你真的相信郑局会被审判吗？”
林曦哑口无言。
“徐朗是第七席的特派代表，郑局是第七席的人。他说要调查郑局，可能只是说说，也可能……是真的要弃车保帅。”江断尘分析道，“但无论哪种，郑局都不会轻易倒台。我需要筹码。”
“什么筹码？”
江断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面有导航数据，有‘祂’的意识碎片。理事会想要，但我也能用它来谈判。二十四小时……够我做准备了。”
“准备什么？”
江断尘没回答。他看向窗外，天色渐暗。
脑中的黑色影子突然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问：
“……你要和他们做交易？”
“不是和他们。”江断尘在意识里回答，“是和你。”
“我？”
“你知道理事会很多秘密，对吧？关于星门，关于信标，关于他们真正的计划。”江断尘在意识里构建了一个谈判桌，“告诉我，全部告诉我。作为交换……我可以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不用被理事会分解。”
影子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怎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江断尘说，“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我被理事会‘净化’，你会彻底消失。而如果我们合作，你至少还能存在，还有机会……也许有一天能回家。”
又是漫长的沉默。
然后，影子说：
“好。我告诉你。”
一股信息流涌入江断尘的意识。不是声音，是直接的知识和记忆——
理事会内部的分裂。第七席为代表的激进派，想要控制星门，获取星际旅行的技术。第一席为代表的保守派，主张彻底封印所有异常。双方的明争暗斗。
全球十个城市的深层地下水脉里埋藏的信标，具体坐标。
南极科考站遗址下，真正的星门结构图。
还有……一个名字。
“郑局在理事会的代号是‘牧羊人’。”江断尘睁开眼睛，对林曦说，“他的任务不是阻止原生质，是引导它找到合适的‘羊’——也就是我这样的潜在载体。沈曼是他的代理人，陈牧是资金提供者。整个红星县实验，从一开始就是理事会第七席批准的项目。”
林曦脸色发白：“你是说……这一切都是理事会默许的？”
“不止默许，是主导。”江断尘说，“他们需要数据，需要找到能承受导航数据的载体。沈曼是实验者，薇薇是测试品，而我……是成功品。”
所以郑局才那么“支持”他们的调查。因为调查过程本身，就是对他的筛选和测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断尘从床上坐起来，拔掉输液针。血从手背上渗出，但他毫不在意。
“做两件事。”他说，“第一，你立刻去儿科IcU，带上薇薇，转移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用我给你的那个地址，那里有人接应。”
“第二呢？”
江断尘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停车场里徐朗离开的车。
“我去找郑局，和他谈谈。”他说，“在他被理事会抛弃之前……我要从他嘴里，挖出更多的真相。”
“可你的身体——”
“脑子里的东西暂时不会让我死。”江断尘转头，对林曦露出一个极淡、极疲惫的笑，“它还需要我这个囚笼。”
他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有些僵硬，但还算稳。
“二十四小时。”他重复徐朗的话，“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比如，让一个囚笼看守，变成持钥匙的人。
哪怕钥匙，是插在自己心口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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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