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星火余烬
指挥中心内,江断尘反复查看着霍峥传回的两份关键档案照片。父亲年轻时的面容,那行“星火须另觅出路”的潦草字迹,以及关于样本被秘密转移的记录,像一块块沉重的基石,在他心中垒砌起父亲江明远更为清晰却也更为复杂的形象。
“林曦,立刻查找魏国华教授的一切信息,住址、联系方式、近况!”江断尘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
“已经在查了!”林曦的键盘敲得噼啪作响,“魏国华,现年七十六岁,五年前从临海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系退休。目前登记住址是临海市‘静心苑’养老公寓。他的妻子三年前去世,独子一家在国外。根据养老公寓的公开信息和部分可查的医疗记录,他患有帕金森综合征,近期身体状况不佳。”
一个年迈、患病、独居的老人。他会是“牧羊人”吗?还是只是一个知晓部分内情,但早已退出漩涡的学者?
“联系养老公寓,以警方例行安全走访的名义,确认魏教授目前的状态和探视可能性。”江断尘下令,随即又补充,“注意方式,不要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安排完魏国华这边的事,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份样本遗失记录上。父亲怀疑记录被篡改,这意味着当年在研究院内部,可能就有张明远的同伙在协助掩盖。这份记录本身,就是新月组织早期罪证的铁证!
“周凛,”他转向正在分析蓝色凝胶数据的周凛,“比对一下当年‘临海研究院’与张明远关系密切,且有机会接触到档案管理的人员名单,看看有没有和我们已知的新月关联人员重合的。”
“明白。”周凛推了推眼镜,立刻开始交叉比对数据库。
就在这时,江断尘的办公电话响了,是郑国锋的内线。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江断尘!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进展?外面现在谣言满天飞!再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郑国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
“郑局,我们有重大突破。”江断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我们已经查实,‘新月’组织的技术源头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临海市生命科学研究院’,其核心成员张明远当时就存在严重的科研伦理问题,并涉嫌非法转移关键基因样本。我们正在追查当年的关键证人,同时已经掌握了部分早期物证。”
他选择性地透露了部分信息,既展示了进展,又保留了核心秘密,比如父亲江明远的卧底身份和“星火”代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消化这个信息。“……证据确凿吗?”
“有当年的内部档案记录为证,霍峥队长正在档案室整理,很快就能形成正式报告。”
“……好!我等着你们的报告!”郑国锋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压力,“但要快!而且要铁证!光是些陈年旧账,说服力还不够!我要的是能联系到当前案件,能抓人的证据!”
“明白。”
挂了电话,江断尘揉了揉眉心。郑国锋要的是能立即破案、平息舆论的“战果”,而他们追寻的,是一个跨越二十多年、盘根错节的庞大阴谋。这其中的落差,需要他们用更多的努力和证据去填补。
傍晚时分,霍峥带着一身疲惫和满身灰尘回到了指挥中心。他将整理好的档案复印件和一份初步分析报告放在江断尘桌上。
“能找到的,基本都在这里了。”霍峥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接过江断尘默默递来的水,一口气喝了半杯,“关于样本来源,线索还是断了。当年的记录被清理得很干净。”
江断尘翻看着那份厚重的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江明远与张明远早期的交集,以及那些被刻意掩盖的异常。“这些已经足够了。至少我们知道了敌人是谁,从哪里来。”
这时,林曦那边也有了回复:“江队,养老公寓那边反馈,魏国华教授目前意识清醒,但身体虚弱,沟通需要耐心。他们原则上同意探视,但建议时间不要太长。”
机会来了!
江断尘和霍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
“明天一早,我们去拜访魏教授。”江断尘做出决定。
“我跟你一起去。”霍峥立刻说道。
江断尘看了看他吊着的左臂和脸上的倦容,本想让他休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霍峥不会同意,而且,有他在身边,自己也会更安心。“好。今晚好好休息。”
第二天清晨,天空飘着蒙蒙细雨。
静心苑养老公寓坐落在一片相对安静的城区,环境清幽。江断尘和霍峥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了魏国华教授居住的单人套房。
房间整洁但略显空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人坐在靠窗的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眼神有些浑浊,但看到穿着警服的江断尘和霍峥时,那浑浊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微光。
“你们是……”老人的声音缓慢而含糊。
“魏教授,您好。我们是市局的,我姓江,这位是霍队长。”江断尘出示了证件,语气尽可能温和,“来进行一次例行的安全走访,顺便……想向您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在老人面前的椅子上坐下,霍峥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警惕而安静地观察着四周。
“过……去的事?”魏国华喃喃重复,目光掠过江断尘的脸,忽然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你……你长得有点像……一位故人……”
江断尘的心猛地一跳。“您说的是……江明远吗?”
魏国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良久,他才用一种带着叹息的语调说道:“明远啊……他是个好警察……可惜了……”
他果然知道父亲的身份!
“魏教授,我父亲江明远,当年在研究院,是不是在用‘星火’这个代号?”江断尘趁热打铁,压低声音问道。
魏国华猛地转过头,看向江断尘,那双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睛骤然聚焦,锐利得不像一个罹患帕金森的老人。他紧紧盯着江断尘,嘴唇哆嗦着,似乎想确认什么。
“……是……他告诉你的?”老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
“我找到了他留下的笔记。”江断尘坦诚道,“他还提到了您,说‘魏公妥协’……我们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星火’要找的出路,是什么?还有……您是不是‘牧羊人’?”
一连串的问题,让魏国华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他呼吸变得急促,颤抖也更加明显。他抬起不停颤抖的手,指向房门。
霍峥立刻会意,快步走到门边,确认门已关好,并对江断尘微微点头。
魏国华这才仿佛松了口气,靠在轮椅背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恐惧,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我……我不是‘牧羊人’……”他缓缓摇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牧羊人’……是明远发展的……另一个……更关键的人……我……我只是一个……懦弱的知情者……”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张明远……他疯了……他想要打破生命的禁忌……那些样本……来自非法的渠道……我反对……但……他背后有……更强大的力量支持……我……我妥协了……明远暗中调查……发现了真相……他来找我……希望我能站出来……但我……我害怕了……我只劝他……离开……”
“所以‘星火另觅出路’,是指我父亲在您这里得不到支持后,决定独自继续调查,并联系了真正的‘牧羊人’?”江断尘追问。
魏国华沉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悔恨:“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也……也间接害了他……如果当年我能勇敢一点……”
“那‘牧羊人’到底是谁?他还在吗?”江断尘的心提了起来。
魏国华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茫然和痛苦的神色:“不知道……明远从未告诉我……他只说……那是最后的希望……是能……照亮‘深渊’的……光……”
线索在这里似乎又断了。但至少,他们确认了“牧羊人”确实存在,并且是父亲留下的,对抗新月的关键一环。
“魏教授,张明远和他背后的力量,现在还在活动,而且更加猖獗。”江断尘看着老人,郑重地说,“我们需要您的帮助,需要您站出来,指证当年的事情。这是弥补过错,也是阻止更多悲剧的唯一方法。”
魏国华怔怔地看着江断尘,看着他与江明远相似的眉眼,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当年江明远如出一辙的坚定。许久,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我……我说……”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敲打着玻璃,仿佛在洗刷着一段尘封了二十多年的罪恶与愧疚。江断尘和霍峥知道,从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口中,他们将听到一个关于科学、野心、背叛与坚守的,漫长而黑暗的故事的开端。而“牧羊人”的身份,依旧是笼罩在这一切之上的,最深的谜团。
(第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