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无声的战场
联合专案组的成立，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在看不见的地方扩散，牵动着水底无数暗流的走向。
江断尘将指挥中心设在了刑侦支队大楼最顶层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美其名曰“减少干扰，便于保密”。只有他和霍峥，以及核心的几名队员知道，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隔离潜在的窥探。林曦和周凛带着他们的设备进驻，将这里变成了一个技术与侦查结合的前沿阵地。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打印纸和电子设备混合的独特气味。白板上，案件关系图变得越来越复杂，红色的箭头像血管一样连接着一个个名字和代号。
霍峥的办公桌安排在江断尘的斜对面，方便随时沟通。他的左臂依旧不便，大部分案头工作依赖右手和口述，由一名绝对可靠的年轻缉毒警协助。此刻，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金融数据流，试图从庞杂的信息中捕捉到与王明案、与“明日生物”相关的异常资金跳动。
江断尘则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技术队刚送来的报告。王明案现场发现的那枚特殊纤维，经过比对，确认来源于一种极为少见的定制工装面料，常用于某些对洁净度有苛刻要求的精密仪器维护行业。
“精密仪器维护……”江断尘用笔圈出了这个关键词，目光锐利地扫过白板上“明日生物”的名字。张明远的实验室，显然符合这个条件。
“霍队。”江断尘头也没回。
“嗯？”霍峥从屏幕前抬起头。
“查一下‘明日生物’及其关联公司，包括外包服务商的员工制服供应商，特别是涉及高等级实验室区域的。”
“已经在匹配了。”霍峥的反应很快，“这类采购信息不难查，但需要点时间。”
两人的对话简洁高效，没有丝毫冗余。这种默契让一旁协助的年轻警员暗自咋舌。
就在这时，江断尘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内容只有一串看似乱码的字符。江断尘瞳孔微缩，这是他与省厅陈国维专员约定的单向紧急联络方式。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走向里面的独立休息间。
几分钟后，他走出来，脸色如常，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凝重。他走到霍峥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陈专员提醒，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在整合资源，让我们注意内部信息过滤。”
霍峥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知道了。”他低声回应，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忙碌的几名队员。这里的人都是他和江断尘精挑细选的，但谁又能保证绝对的万无一失？
压力像无形的浓雾，笼罩在指挥中心上空。他们不仅要与隐藏在新月组织背后的庞大势力赛跑，还要提防来自内部可能存在的冷箭。
下午，江断尘以汇报案件进展为由，独自驱车前往市委大院。
3号楼是一栋相对老旧的独立小楼，与旁边气派的市委主楼相比，显得低调而肃穆。这里是市纪委的办公地点之一。江断尘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进了一间陈设简朴的办公室。
纪委书记赵劲松坐在办公桌后，没有穿制服，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戴着眼镜，看起来更像一位严谨的学者。他见到江断尘，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江队长，长话短说。”赵劲松开门见山，声音平稳，没有太多客套，“你们最近的动作，牵扯面不小。郑市长那边，压力很大。”
江断尘坐姿笔挺，没有接话，他知道赵劲松找他来，绝不是为了重复郑国锋的担忧。
赵劲松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江断尘面前。“看看这个。”
江断尘打开文件夹，里面只有几页纸，是一些匿名举报信的摘要整理，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内容都指向个别政法系统干部与本地几家明星企业存在不正常的经济往来，其中就包括“明日生物”。但这些举报信最终都因为“证据不足”或“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这些东西，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赵劲松看着江断尘，“但也可能说明很多问题。关键在于，证据。”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江断尘合上文件夹，推了回去。“我明白，赵书记。我们正在努力。”
“不是努力，是要结果。”赵劲松的目光透过镜片，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纪律检查有纪律检查的程序，我无法介入你们的刑事侦查。但是，如果你们在侦查过程中，发现了任何涉及公职人员违纪违法的确凿线索……”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我的门，是开着的。”
这是一次谨慎的、留有充分余地的表态。赵劲松没有承诺任何支持，但他划出了一条线，一条在关键时刻可以寻求帮助的底线。这对于在黑暗中摸索的江断尘而言，已是一丝微弱却珍贵的光亮。
“谢谢赵书记。”江断尘站起身，郑重地说道。
赵劲松摆了摆手，“做好你的事。注意安全，也注意……方式方法。”
离开市委大院，坐进车里，江断尘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回味着赵劲松的话，以及陈国维那条警示信息。官方高层的态度微妙而复杂，支持与制约并存。这让他更加确信，他们面对的敌人，其根系远比想象中更深。
他拿出手机，给霍峥发了一条加密信息：「一切正常。加快纤维溯源和资金追踪。」
夜幕降临，指挥中心依旧灯火通明。
霍峥面前的屏幕上，数据筛选程序正在运行。突然，一个红色的标记跳了出来。他立刻坐直身体，点开详情。
“江队，有发现。”霍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江断尘立刻走到他身后。
“看这里，”霍峥指着屏幕上一串复杂的交易记录，“通过三层空壳公司中转，有一笔五十万的资金，从一家注册在维京群岛的公司，汇入了王明死亡前一周新开的一个境外证券账户。而这家维京公司的控股方，经过多层穿透，与‘新月基金会’有关联。”
“资金来源呢？”江断尘追问。
“还在追，对方用了混淆技术，需要时间破解。”霍峥敲击了几下键盘，调出另一个窗口，“但更重要的是，我交叉比对了‘明日生物’的供应商名单。他们有一家长期合作的精密设备维护公司，名为‘科洁服务’。这家公司为进入无尘车间的工程师配备的工装，使用的正是我们找到的那种特殊面料！”
两条线索，资金和物证，在此刻形成了脆弱的闭环，共同指向了“明日生物”和其背后的“新月”。
指挥中心内一阵低低的欢呼。这是多日来第一个实质性的突破。
江断尘和霍峥对视一眼，却没有太多喜悦。他们都知道，这仅仅是撕开了巨大黑幕的一小道口子。找到证据和能将证据呈上法庭，并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是两回事。
“锁定‘科洁服务’近期所有出入过‘明日生物’高级别实验室的人员名单。”江断尘下令，声音冷静，“尤其是王明死亡前后时间段内的。”
“已经在做了。”林曦的声音从她的电脑后传来，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对方服务器的防御不弱，需要点时间。”
“霍队，”江断尘转向霍峥，“这笔资金的最终源头，必须挖出来。这可能是连接新月核心财务系统的关键。”
“明白。”霍峥点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战斗进入了新的阶段。从大海捞针般的排查，转向了更具针对性的精确打击。但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离风暴的中心也越来越近。
江断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城市璀璨的灯火。这看似繁华安宁的夜景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污秽与交易。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新月徽章，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霍峥不知何时也走到了窗边，与他并肩而立，沉默地看着窗外。
“快了。”江断尘轻声说，不知是在对霍峥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嗯。”霍峥应了一声，目光同样坚定。
无声的战场上，他们是最了解彼此处境的人，也是彼此唯一能完全托付后背的战友。这份在高压和黑暗中淬炼出的信任与羁绊，比任何誓言都更加牢固。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