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圣安东尼奥时已是凌晨一点。机舱内的空气混浊滞重，混杂着汗液、运动饮料和皮革座椅的气味。林澈靠在舷窗边，眼皮因疲惫而沉重，但大脑却异常清醒——艾弗森烙印在赛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如同过度振动的琴弦，持续释放着细微的神经信号。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血液流过太阳穴的搏动、耳蜗内引擎余震的嗡鸣，甚至能分辨出三排座位外博尔特尔手机游戏音效的每一个电子音。
这种感官放大状态他已逐渐熟悉，是融合度突破80%后，神经系统在高压环境下的某种“待机亢奋”。他闭上眼，试图让呼吸沉入丹田，却听见苏晚晴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平静地穿透那些杂音：
“你的脑电图β波强度仍超出基准线42%，肾上腺素代谢速率仅有平时的三分之二。身体想休息，但神经系统拒绝关机。”她递过两颗白色药片，“镁和特定b族维生素合剂，我自己配制的，辅助神经递质平衡。不是药物。”
林澈接过服下，药片在舌面留下微凉触感。他看向舷窗外，圣城夜色温吞，跑道灯在湿气中晕成一片模糊光斑。“奥尼尔最后那组数据，”他低声问，“肌肉微颤指数超三倍，具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神经指令冲突。”苏晚晴打开平板，调出一组波形对比图，“他的运动皮层发出了投篮指令，但脊髓运动神经元在最后100毫秒内，接收到了至少两套互相矛盾的微调控信号。一套来自他本身的肌肉记忆，另一套……来自植入的‘优化协议’。结果就是动作失控，像两台操作系统争夺同一硬件的控制权。”
“黑湖的植入物在和他自己的身体打架？”
“更准确说，是‘覆盖层’与‘底层系统’的兼容性崩溃。”她关掉屏幕，机舱灯光在她镜片上反射出冷光，“从数据衰减曲线看，植入物的优先级正在下降。宿主的本能神经反射开始反噬了。”
飞机滑入停机位，安全带提示音响起。林澈解开卡扣时，手机在裤袋中震动——不是常规嗡鸣，而是两短一长、再两短的特定节奏。他与苏晚晴对视一眼，后者几不可察地点头。
那是灰隼的紧急联络信号。
清晨六点五十分，河滨步道第三张长椅。
灰隼已坐在那里，棒球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捧着杯便利店咖啡，看起来与晨跑者无异。林澈与苏晚晴在他身侧坐下，木质椅面透过运动裤传来湿冷触感。河水在晨雾中流淌，腥气混着割草机的柴油味飘散。
“咖啡，给你的。”灰隼将另一杯未开封的推给林澈，没有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银色金属盒放在长椅上，“看完销毁。这东西本不该离开服务器。”
苏晚晴打开盒子，内部嵌着一块透明柔性屏。指尖轻触，蓝光亮起，映出加密文档标题：
《“锚点计划”初期测试体效能衰减报告 - 样本编号JZ-07》
林澈屏住呼吸。文档内页充斥着数据表、神经影像图和红字批注。尽管关键身份信息已打码，但肌肉扫描图的轮廓特征、运动习惯分析中的防守习惯数据，都明确指向罗伊斯·奥尼尔。一张脑部功能核磁影像被红色高亮标注，额叶与运动皮层区域显示异常活跃信号，旁注写道：
“非自主神经信号源持续增强，与原生神经网冲突等级升至橙色。建议：进入末期观察，准备回收程序。”
“回收程序”四字使用加粗字体。
“数据来源？”苏晚晴手指快速滑动页面，语调保持平稳。
“黑湖内网，三级权限区，访问时长九分十七秒。”灰隼啜饮咖啡，目光扫过水面，“‘锚点计划’是他们的核心项目之一。天赋银行的借贷机制存在固有缺陷——烙印与宿主融合不稳定，冲突必然导致崩溃。黑湖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寻找能够同时承载多重烙印而不崩溃的‘稳定容器’，或称‘锚点’。”
林澈感觉喉头发紧：“所以他们捕猎契约者进行研究。”
“不止。”灰隼摇头，“他们还批量制造‘测试体’。像奥尼尔这类非契约者运动员，被植入弱化版人造烙印，用以测试个体兼容性。兼容性高的标记为‘锚点候选人’。”他顿了顿，“候选人只有两条路：被招募为高级执行者，体内植入多个掠夺来的烙印；或成为活体培养皿，持续测试烙印组合直至神经崩溃。”
教堂钟声从远处传来，七点整。
苏晚晴关闭屏幕，将金属盒递回：“这份报告除了证实奥尼尔的结局，还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们的评估等级已提升。”灰隼接过盒子，将一枚纽扣状装置按在表面。细微的电流嘶响后，屏幕永久黑屏。“奥尼尔是流水线测试品，你是自然进化的稀有样本。黑湖已开始系统性评估你的‘锚点潜质’——融合度增长曲线、次级烙印买断进度、协同效应萌芽迹象。爵士这场胜利，尤其是你那些‘非标准化’破防方式，在他们看来极具研究价值。”
他站起身，将空杯投入垃圾桶。
“接下来，观察将升级。可能接触你的社交圈：经纪人、队友、训练师。”他的目光掠过苏晚晴，“圣安东尼奥不是他们的据点，但NbA是个资本网络。钱和关系能构建通道。警惕任何与‘生物科技’‘运动表现优化’相关的突然接触。”
林澈也随之起身：“应对方案？”
“第一，持续提升球场价值。你的公众光环越亮，他们越难在明面行动。第二，建立信息过滤机制，所有异常接触都必须记录分析。第三——”灰隼抛给苏晚晴一枚普通U盘，“内植识别程序，可捕捉黑湖常用加密频段。安装到你的监测设备上，能在他们靠近时提前预警。”
苏晚晴握紧U盘：“你想要什么回报？”
灰隼嘴角扯出淡笑：“我想见证一个未被控制的‘锚点’能否突破预设路径。天赋银行的契约者是否只有被研究或异化两种终点。就当是……观测者的个人兴趣。”他压低帽檐转身，又停住脚步：
“关于奥尼尔——不要试图干预。测试体一旦进入‘回收’流程，外界干预只会加速他的终结。先稳固你们自己的防线。”
他的身影很快没入晨雾。
林澈站在原地，手中未开的咖啡已彻底冷却。河面雾气正被初阳撕开，城市苏醒的声响渐次浮现。但某种不可逆的认知已沉入意识底层：篮球世界的光鲜舞台之下，存在着另一套以人体为实验材料的残酷规则。
回酒店途中两人沉默。即将进入大堂时，苏晚晴忽然开口：“U盘的程序我会在今天内完成部署。另外，我们需要启用新的加密通讯协议，现有手机系统不再安全。”
林澈点头，继而问道：“从医学角度，我符合‘锚点’特征吗？”
苏晚晴停顿了数秒：“你的融合进程确实显示出异常稳定性。多重烙印共存未导致明显神经冲突，反而出现协同趋势——这符合他们对‘理想容器’的描述。”她转向他，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但医学描述不是命运判决。你的价值在于持续选择‘成为谁’，而非‘被用作什么’。”
电梯门开启，走廊地毯吸尽足音。林澈在房门前驻足，最后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是球队群发的录像课通知，十点开始，主题：“破解换防体系的创造性决策”。
他推开门，将灰隼的警告与奥尼尔的扫描图暂时封存在记忆的特定分区。上午还有战术课要听，晚上有背靠背比赛要打。现实世界的篮球依然需要他百分之百的专注。
但当他打开战术笔记本时，指尖无意识地在空白页上写下了两个字：
锚点。
笔迹很深，几乎透破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