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二十五分，三辆黑色轿车碾过唐公馆门前的碎石路，停在主楼台阶下。冬夜的寒气裹挟着尾气的味道，车窗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第一辆车门打开，两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迅速下车，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拉开第二辆车的后门。
陈序端着空托盘站在宴会厅门口，从这个角度能看见车里的情形。先伸出来的是一根乌木手杖，接着是深灰色的裤腿，然后整个人才缓缓钻出车厢。
那人戴着一顶宽檐礼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穿着与唐绍钧相似的深色风衣，身材瘦高，背有些微驼。下车站定后，他没有抬头，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襟，将手杖换到左手。
唐绍钧已经从宴会厅快步走出，脸上堆起笑容，但眼神里透着紧张。“路上辛苦了。”
戴礼帽的男人微微颔首，没有开口。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站着，手始终放在大衣口袋里，显然握着武器。
“里面请。”唐绍侧身让路。
一行人穿过门廊，直接朝二楼书房走去。陈序见状，立即端起旁边桌上的一瓶白兰地和几只酒杯，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这是个冒险的举动，但如果能听到些什么，值得一试。
楼梯上铺着厚地毯，脚步声很轻。唐绍钧和那人在前，保镖在后。陈序保持着侍应生的姿态，低头跟着。
“货都齐了？”戴礼帽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南方口音。
“齐了。”唐绍钧压低声音，“名单也在里面。但我要先确认……”
“确认什么？”男人的声音冷了几分，“陆先生答应你的，不会少。但你答应陆先生的，今晚必须交出来。”
陆先生。陆怀瑾。
陈序的心跳加快，但手上托盘稳如磐石。
“我知道。”唐绍钧的声音更低了，“但那份情报里提到的东西，你们查清楚了吗？半年前码头区那份假情报，是谁发的？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正在查。”男人说，“但今晚的事不能等。名单移交后，你的人要负责护送我们出城。”
“海城现在查得严，水陆都不好走。”
“那是你的事。”男人语气不容置疑，“陆先生说了，这是最后的交易。成了，你在南洋有一席之地。不成……”
他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这时几人已经走到书房门口。唐绍钧推开门，戴礼帽的男人走了进去，两个保镖留在门外。陈序停下脚步，佯装检查酒瓶标签，耳朵却竖着。
书房门没有完全关上，留着一条缝。里面传来唐绍钧的声音：“名单在这里，一共三十七人，姓名、职务、联络方式都全。但我要的东西呢？”
“这个。”男人似乎拿出了什么，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瑞士银行的户头，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够你在南洋舒服过完下半辈子。”
短暂的沉默。然后唐绍钧说：“我要先核实。”
“请便。电话在桌上，可以打去银行确认。但我要提醒你，时间不多。陆先生在南洋等消息。”
陈序听到唐绍钧走向电话机的脚步声，拨号盘转动的声音。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会引起怀疑。他端着托盘转身下楼，脑子里飞快地整理刚才听到的信息。
名单。三十七人。很可能是“影子”组织在海城乃至华东地区的潜伏人员名单。这正是周明远潜伏十三年、清荷被囚禁十三年要保护的证据。
而唐绍钧，这个“掌柜”，正在用这份名单换取逃往南洋的机会。陆怀瑾在南洋的势力虽然受损，但依然有能力提供庇护。
那么戴礼帽的男人是谁？陆怀瑾的特使？还是“傀儡师”的人？
回到宴会厅，戏班表演已经结束，宾客们开始自由交谈。顾梦依端着香槟穿梭其间，看见陈序回来，用眼神询问。
陈序微微点头，示意有发现。但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声音不大，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但隔着地板，能感觉到微微的震动。宴会厅的吊灯随即闪烁了一下，光线暗了半秒又恢复正常。
宾客们有些骚动，纷纷抬头看灯。
“怎么回事？”有人问。
“可能线路问题。”唐公馆的管家老吴连忙安抚，“各位不必担心，我们马上检查。”
但陈序知道不是线路问题。那声闷响来自地下室。周明远行动了，或者……出事了。
他看向舞台方向。帷幕紧闭，但此刻，那厚重的丝绒布料正在微微晃动，像是后面有人。
舞台上的灯光原本是暗的，此刻却突然亮起一束，打在帷幕中央。宾客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唐老板安排的特别节目？”有人猜测。
“可能吧，刚才不是说有惊喜吗？”
陈序的心提了起来。按照原计划，舞台升降机是用来在最后时刻让清荷亮相的。但现在时间还没到，周明远应该还在救援过程中，怎么会……
帷幕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像是有人在后面推搡。
顾梦依悄悄靠近陈序，低声说：“不对劲。”
“我知道。”陈序盯着舞台，“周先生可能遇到麻烦了。”
就在这时，二楼书房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唐绍钧快步走下楼梯，脸色铁青，身后跟着戴礼帽的男人和两个保镖。他们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老吴！”唐绍钧压低声音但严厉地说，“去看看地下室。”
老吴应声朝后厅跑去。唐绍钧则走到舞台侧面，掀开幕布一角往里看。陈序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见他身体突然僵住了。
戴礼帽的男人走到唐绍钧身边，说了句什么。唐绍钧摇头，然后转身面对宾客，强挤出笑容：“各位，刚才有点小意外，我们的电路出了点问题。请大家稍安勿躁，马上就好。”
但宾客们已经起了疑心。有几个敏锐的商人开始交头接耳，目光在唐绍钧和舞台之间游移。
陈序趁乱朝顾梦依使了个眼色，两人慢慢向宴会厅边缘移动。他们需要去地下室查看情况，但现在众目睽睽，很难脱身。
舞台上的灯光又闪烁了一下。这次，帷幕突然拉开了一条缝。
大约十公分的宽度，从里面伸出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手，苍白，瘦削，手指很长。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然后抓住了帷幕边缘。
宾客中有人惊呼出声。
唐绍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冲向舞台，但戴礼帽的男人拉住了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唐绍钧挣扎了一下，然后停住，眼神里闪过恐惧。
那只手用力一扯，帷幕又拉开了些。现在能看见半个身影，是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头发凌乱，背对着观众。
清荷。
陈序几乎要冲上去，但顾梦依拉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清荷慢慢转过身来。灯光打在她脸上，那是一张饱经风霜但依然清秀的面容。她的眼睛很大，目光在宴会厅里扫过，最后落在唐绍钧身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声音。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女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舞台上的不速之客。
唐绍钧的嘴唇颤抖着，他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戴礼帽的男人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句话，然后朝两个保镖做了个手势。
保镖开始悄悄朝舞台两侧移动。
但清荷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传遍了安静的宴会厅：“唐绍钧，你还记得我吗？”
唐绍钧后退了一步。
“我是林清荷。金陵大学，生物学系，陈远山的同事。”清荷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你关了我十三年。十三年。”
宾客们开始骚动。有人认出了这个名字，有人听说过当年的“普罗米修斯项目”，有人则完全不明所以，但都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今晚，我要告诉大家你是谁。”清荷继续说，她的目光扫过全场，“你不是慈善家，不是爱国商人。你是‘影子’组织在海城的负责人，代号‘掌柜’。你利用生意做掩护，为陆怀瑾的疯狂计划提供资金和掩护，你出卖同胞，你……”
“住口！”唐绍钧终于喊出声，声音尖利，“她在胡说！她是疯子！”
他朝保镖吼道：“把她拉下去！”
两个保镖冲向舞台。但就在这时，舞台地板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老旧的升降机开始运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清荷脚下的木板缓缓下降，她整个人开始下沉。
“不！”唐绍钧冲过去，但升降机速度很快，清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舞台下方。
齿轮声停止。帷幕重新合拢。
宴会厅里一片混乱。宾客们议论纷纷，有人想离开，但发现大门已经被唐绍钧的人暗中控制。
唐绍钧站在舞台前，喘着粗气，眼神疯狂。戴礼帽的男人走到他身边，冷声道：“你必须控制住局面。名单给我，我们马上走。”
“地下室……”唐绍钧嘶声道，“地下室还有人！”
“不管了。东西到手就走。”
陈序和顾梦依趁乱退到宴会厅侧门。他们必须去地下室，现在，马上。
但侧门突然打开，老吴冲了进来，满脸惊恐地对唐绍钧喊：“老板！锅炉房……锅炉房的栅栏被打开了！有人从通风道下去了！”
唐绍钧猛地转头，目光在宴会厅里扫视，最后定格在陈序和顾梦依身上。
“拦住他们！”他吼道。
几个保镖朝这边冲来。
陈序拉住顾梦依，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宾客的惊呼声，唐绍钧的咆哮声。
而在地下室深处，周明远扶着虚弱的清荷，正朝锅炉房方向移动。他们身后，倒着两个昏迷的保镖。
清荷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铁盒，那是她从囚室墙缝里抠出来的。铁盒里，正是那份三十七人的名单。
但通往锅炉房的路，已经被增援的保镖堵住了。
清荷冒死揭露唐绍钧真面目后，她和周明远能否带着关键名单逃出地下室？后续章节将呈现精彩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