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空气浑浊而冰冷,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老枪”身上散发的淡淡血腥味。顾梦依撕下内衫干净的布条,死死勒住自己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额头布满冷汗,但更让她心寒的是“老枪”逐渐冰冷的身体和那句未尽的遗言。
“裁缝……梧桐……七……”
这是“老枪”用最后力气吐出的几个模糊音节。顾梦依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裁缝”显然是一个代号,而“梧桐”很可能是指地点——海城有梧桐路,也有梧桐里,甚至可能是指某棵有标志性的梧桐树。“七”呢?门牌号?时间?还是某种顺序代号?
没有更多线索了。她必须在这座正在疯狂搜索她的城市里,凭借这仅有的碎片,找到那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裁缝”。
她最后看了一眼安静躺在地上的“老枪”,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带着他对叶怀明的刻骨仇恨和未竟之事,永远沉默在了这片黑暗之中。顾梦依拿起他那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检查了弹药,又从他身上搜出少量现金和一把普通的房门钥匙,然后将他的遗体小心地挪到地道一个相对干燥的凹陷处,用一些碎石稍作掩盖。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虚脱,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陈序被捕,方汉洲重伤失联,“老枪”牺牲,自己身负枪伤,如同丧家之犬。而唯一的希望,却系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代号和几个模糊的音节。
但她不能倒下。“牧歌”的牺牲,“老枪”的托付,陈序的安危,还有那卷可能揭开惊天阴谋的胶卷……这一切都压在她的肩上。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地道继续向前爬行。这条地道比想象中更长,岔路也多,她只能凭着感觉和偶尔从头顶缝隙透下的微弱天光来判断大致方位。终于,在筋疲力尽之前,她找到了另一个出口——一个隐藏在河堤石缝中的洞口,外面是笼罩在黎明前最深沉黑暗中的苏州河。
冰冷的河水让她打了个寒颤,但也暂时清洗了伤口和疲惫。她沿着河堤,避开偶尔走过的早班工人和巡逻队,向着记忆中梧桐路的方向艰难移动。
梧桐路是位于城中区的一条老路,两旁确实种满了法国梧桐,这个季节叶子已经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萧索。
“七……”顾梦依沿着梧桐路慢慢走着,警惕地观察着两侧的门牌。她不敢直接去问,也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路很长,门牌号从1号一直排下去。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条路,转而思考“梧桐”是否指代别处时,她的目光被7号门牌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临街的、看起来很普通的裁缝铺,名字就叫“周记裁缝铺”。木质招牌有些年头了,窗明几净,里面挂着一些成衣和布料。此刻铺子还没开门,卷帘门紧闭着。
是这里吗?顾梦依的心跳骤然加速。太明显了!一个代号“裁缝”的人,就在梧桐路7号的裁缝铺里?这符合秘密工作的隐蔽原则吗?还是说,这又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躲在马路对面一个报亭的阴影里,仔细观察着。时间还早,街道上行人稀少。裁缝铺周围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可疑车辆,也没有徘徊的陌生人。
但越是正常,顾梦依越是感到不安。经历了“信鸽”的背叛和密室的袭击,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表象。
她决定等。等到裁缝铺开门,观察一下里面的情况再说。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城市开始苏醒。七点整,裁缝铺的卷帘门“哗啦”一声被从里面推了上去,一个穿着灰色工装、围着围裙、头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口,开始慢悠悠地打扫门口的台阶。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裁缝,动作有些迟缓,面容慈祥。
顾梦依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试探。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毫无征兆地从街角疾驰而来,“吱嘎”一声,猛地停在了裁缝铺门口!车门打开,三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精悍男子跳下车,径直朝着那个老裁缝走去!
老裁缝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不好!顾梦依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裁缝铺斜对面的二楼窗户后面,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
是狙击手?!这是一个埋伏!
那三个黑衣男子已经围住了老裁缝,其中一人似乎亮了一下证件,另外两人则一左一右抓住了老裁缝的胳膊,要将他往车里塞!
老裁缝挣扎着,嘴里喊着什么。
不能让他被带走!如果他真是“裁缝”,他知道的线索就全完了!
电光火石之间,顾梦依来不及多想,她猛地从报亭后冲出,举起那把消音手枪,对准那辆黑色轿车的轮胎!
“噗!噗!”两声轻微的枪响!
轿车的前轮瞬间瘪了下去!
突然的变故让那三个黑衣男子大吃一惊,动作一滞!
“砰!”
几乎在顾梦依开枪的同时,一声清脆的步枪声从对面二楼响起!子弹打在顾梦依刚才藏身的报亭位置上,将木板打得碎屑纷飞!
果然有狙击手!
“抓住她!”黑衣男子中的头目反应过来,指着顾梦依厉声喝道,其中一人立刻拔出枪向她冲来!另外两人则更加粗暴地试图将老裁缝塞进车里。
老裁缝趁机猛地挣脱,踉跄着向铺子里跑去!
“噗!”顾梦依再次开枪,打在冲向她的那个黑衣男子脚前,逼得他下意识躲避。她不能杀人,否则性质就完全变了,会引来更大规模的围捕。
她利用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作为掩护,一边向冲来的黑衣男子射击阻滞,一边对着老裁缝大喊:“快跑!”
老裁缝惊恐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感激,有恐惧,还有一丝……决绝?他没有跑回铺子,而是转身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狭窄的巷道!
“追!别让他跑了!”黑衣头目气急败坏,留下一个人对付顾梦依,带着另一个人追进了巷道。
枪声已经引起了骚动,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顾梦依知道不能再恋战。她对着剩下那个黑衣男子连续开了两枪,将其逼退,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与老裁缝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警笛声越来越近,狙击手还在虎视眈眈!
她在清晨的街道上拼命奔跑,伤口因为剧烈运动而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身后的追兵和警笛声如同跗骨之蛆。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老裁缝消失的巷道,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和新的疑问。那个老裁缝,他到底是不是“裁缝”?他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