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一点,福煦路沐浴在慵懒的秋日阳光中。陈序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平光眼镜,嘴唇上方粘了两撇不起眼的小胡子,手里拎着一个装着几本旧书的布兜,看起来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或小职员。他按照方汉洲的指示,在“雅集”书店对面的咖啡馆坐了半个小时,仔细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眼线后,才不紧不慢地穿过街道,推开了书店那扇挂着铃铛的玻璃门。
书店里光线偏暗,书架高耸,直达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旧木头特有的气味。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柜台后,正就着台灯修补一本线装书。看到陈序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便又低下头去,仿佛进来的只是一阵风。
陈序按照约定,在标有“地方志”的书架前驻足。片刻后,方汉洲从书店后间的门帘后走了出来,他今天也换了装扮,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装,像个刚下工的技工。两人目光交汇,微微颔首,没有言语交流。
方汉洲径直走向柜台,对那老者低声说了句:“表叔,我带我朋友上去看看那批县志。”
老者头也没抬,只是挥了挥手。
方汉洲引着陈序,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了书店的阁楼。阁楼低矮,堆满了捆扎好的旧书和杂物,只有一扇狭小的、布满灰尘的窗户斜开着,正对着福煦路99号——“荣泰”报关行的后院和侧门。
方汉洲迅速清理掉窗台上的灰尘,将一架望远镜小心地架在窗口,并用一块深色的布遮挡了大部分反光。他调整好焦距,将视野递给陈序。
“看清楚,但别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方汉洲低声提醒。
陈序凑到望远镜前。报关行的后院不大,堆着一些木箱和杂物,侧门紧闭。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报关行一楼后窗的一部分,窗户拉着薄纱窗帘,看不清内部。前门的情况则被正面的建筑遮挡,无法直接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午的福煦路还算安静,偶尔有车辆和行人经过。一点四十分左右,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报关行前门附近,车上下来两个穿着西装、戴着礼帽的男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快步走进了报关行。陈序注意到,其中一人的身形,与昨天在茶楼外看报纸的那个男人有几分相似。
“是‘老板’的人。”方汉洲在一旁低语确认。
两点十分,又有一辆黄包车停在门口,下来一个提着公文包、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也走了进去。
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交接前的准备工作。
陈序的心渐渐提起,按照顾梦依的说法,三点钟会有特殊的“样品”送达,那是交接的信号。
两点五十分。就在陈序以为不会有更多发现时,又一辆汽车驶来,停在了报关行门口。这辆车比之前那辆更宽大,更气派,车牌号也属于某个特殊的序列。
车上先下来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墨镜的司机,他迅速打开后座车门。
然后,一个让陈序和方汉洲都瞬间屏住呼吸的身影,从车里钻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藏青色中山装,身形挺拔,气质儒雅,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望远镜,陈序也一眼认出了他——
叶怀明!
保密局海城站行动处长!他怎么会亲自来这里?!而且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
只见叶怀明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司机的陪同下,步履从容地走进了“荣泰”报关行!
阁楼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汉洲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一把抓过另一架望远镜,死死盯着报关行的门口,仿佛要将那扇门看穿。
“他怎么会来?”陈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按照方汉洲之前透露的信息,叶怀明可能是与“老板”交易的更高层,或者是试图搅局者。但无论哪种身份,他似乎都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此公开地出现!这不符合秘密交易或者暗中观察的常理!
“不对劲……”方汉洲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太不对劲了……叶怀明从不轻易涉险,更不会如此招摇地出现在可能暴露的联络点……”
除非……除非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真正的联络点?或者,今天的“交接”本身就是一个局?一个针对某些人的局?
陈序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想起了顾梦依提供的这个信息。是她故意误导?还是连她也被人利用了?
就在这时,望远镜的视野里,报关行一楼那扇拉着薄纱窗帘的后窗,窗帘似乎被一只手微微挑起了一角,露出了后面一双冷静观察着的眼睛——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陈序几乎可以肯定,那是顾梦依的眼睛!
她也在这里!她在里面!她在观察什么?还是……她本身就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混乱的线索和惊人的发现交织在一起,让陈序的大脑几乎宕机。叶怀明的意外现身,顾梦依的潜伏在侧,“老板”手下的如临大敌……这个看似平静的下午,在福煦路99号这栋不起眼的小楼里,到底在上演着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暗战?
“我们可能都被耍了。”方汉洲放下望远镜,声音沙哑而沉重,“这里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