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工棚里，时间仿佛被机油凝固，只剩下两个男人低沉的交谈声在狭小空间内回荡。方汉洲对陈序带来的“荣泰报关行”信息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显然他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在印证某些事情。
“直接硬闯是送死。”方汉洲用一根沾满油污的铁棍在地上划拉着，“‘老板’既然选在那里作为联络点，必然布置了人手，甚至可能有陷阱。我们需要的不是强攻，是眼睛和耳朵。”
陈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侦察？”
“对，有限度的、远程的侦察。”方汉洲点头，“确认地点真实性，观察人员进出，判断‘牧歌’是否可能被关在附近，最重要的是，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会被吸引过来。”
这个思路与陈序不谋而合。在敌我难辨、信息混乱的情况下，盲目行动等于自杀。观察，是获取真相、评估风险的第一步。
“但我们人手不足，缺乏设备，而且对方很可能有反侦察措施。”陈序指出困难。远程侦察需要合适的观察点、望远镜，甚至可能需要监听设备，这些都不是他们现在能轻易搞到的。
“设备我有办法。”方汉洲走到工棚一个锁着的铁柜前，用钥匙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两架保养良好的、军用级别的望远镜，甚至还有一套看起来颇为复杂的、由耳机和线缆连接的老式电子管窃听放大器，以及几个伪装成石头或木块的拾音器。“干我们这行，总得备点家当。虽然比不上保密局最新的货色，但够用。”
陈序看着这些装备，对方汉洲的能量有了新的认识。能在敌人内部潜伏并搞到这些东西，绝非易事。
“观察点呢？”陈序问。福煦路并非贫民区，两侧多是商号和公寓，寻找一个既不引人注目又能清晰观察99号的制高点并不容易。
“这个交给我。”方汉洲似乎胸有成竹，“福煦路97号，是一家叫‘雅集’的旧书店，老板是我一个远房表亲，人可靠，书店的阁楼窗户斜对着99号后院和侧门，视野不错。”
人员和设备似乎都有了着落。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
“顾梦依呢？”陈序看向方汉洲，“这个计划，需要她。她熟悉‘老板’那边的一些人，可能认得一些面孔，而且……我们需要她来印证我们观察到的一些信息，或者，作为诱饵，测试各方的反应。”
方汉洲沉默了一下，擦拭着望远镜的镜片。“联系她是个问题。茶楼暴露后，她肯定会更加警惕。我们不知道她确切的落脚点，贸然寻找风险太大。”
陈序思索片刻，想起了顾梦依给他的那张纸条，以及她离开时说的“老地方汇合”。虽然那是个临时说法，但或许可以作为一个试探的渠道。
“也许可以尝试在《海城晚报》的读者来信栏，登一则不起眼的启事。”陈序提议，“用只有她能看懂的暗语，约定一个时间和地点，看她是否会现身。”
这是个老办法，风险同样存在，报社可能被监视，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联系上她的非直接方式。
“可以试试。”方汉洲表示同意，“启事内容要极其隐晦，时间地点要留有足够我们布置和观察的余地。”
两人仔细商讨了启事的措辞，最终确定为：“遗失蓝色丝巾一条，上有木兰绣纹，盼拾获者于明晚八时送至贝当公园音乐亭，必有酬谢。” “蓝色丝巾”暗指顾梦依，“木兰绣纹”是陈序根据她常佩戴的饰物临时设定的识别标志，“贝当公园音乐亭”则是一个相对开阔、便于观察和撤离的地点。
“如果她看到并相信，明晚八点就会去。”陈序说，“但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侦察‘荣泰’报关行的计划必须同步进行，就在明天下午。如果顾梦依出现，晚上的会面可以调整计划；如果她不出现，我们按原计划进行有限侦察。”
方汉洲点了点头，眼神凝重：“就这么定。明天下午一点，你先到‘雅集’书店附近，确认安全后，我会带你进去。侦察到三点半，无论有无发现，必须撤离。”
计划初步制定，但两人都清楚，这其中变数太多。顾梦依是否会看到启事？是否会信任并赴约？“雅集”书店是否绝对安全？“荣泰”报关行周围是否有他们尚未察觉的暗哨？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还有一件事，”方汉洲从铁柜底层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陈序，“里面是两副车牌，和一些简单的化妆用品。你的样子可能已经被对方熟记，需要稍微改变一下。车子我也有安排，一辆不起眼的旧货车，停在两个街区外。”
陈序接过布包，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仅是道具，更是方汉洲在这座城市地下经营多年的积累和信任。
他看着方汉洲，这个同样行走在刀尖上的同志。他们的联合，是基于对共同信仰的坚守，也是对残酷现实的被迫妥协。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明天见。”陈序将布包小心收好，低声说道。
方汉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鼓励和支持不言而喻。
陈序悄然离开工棚，再次融入城市的光影之中。他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更换装扮，并度过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明天，将是对他、对方汉洲，也可能对顾梦依的一次重要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