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烤得青石镇中学的碎石路发烫,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碾过路面,车身侧面“沙河县教育局”的烫金字样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生疼。引擎声刚落,校长王福升早已像被抽了一鞭子的哈巴狗,从办公楼狂奔而出,皮鞋踩在碎石上“噔噔”作响,脸上堆着能挤出油的谄媚笑容,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那殷勤模样,比见了教育局局长还要夸张三分。
“赵股长!您怎么亲自跑一趟?”王福升快步上前,双手抢过赵建军手里磨得发亮的黑色公文包,指尖刻意蹭过对方的手腕,语气热得发烫,“您提前打个电话,我开学校的面包车去镇上路口接您啊!办公室我早就收拾妥当了,泡的是您最爱的明前碧螺春,还特意从老街烧饼铺买了刚出炉的椒盐烧饼,热乎着呢,您可得尝尝鲜!”
赵建军迈着八字方步走下车,身着一件浆洗得发硬的灰色夹克,凸起的肚腩把衣服撑得紧绷,活像个怀胎七月的孕妇。他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校门口传达室时,恰好撞见正低头整理登记本的张舒铭,嘴角不由得撇了撇,眉梢眼角尽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却没多说一个字,仿佛张舒铭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子。“上周局里来人调研,听说被张舒铭那小子闹得沸沸扬扬?”他鼻腔里哼出一声,脚步慢悠悠的,眼神却像探照灯般在校园里四处逡巡。
“嗨,都是误会!”王福升连忙接过话头,一边引着赵建军往办公楼走,一边压低声音,脸上的笑容掺了几分讨好的心虚,“那小子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想靠诬告博眼球罢了。幸好李科长明察秋毫,没信他的鬼话。不过这小子确实是个麻烦,总跟我作对,得想个办法彻底除掉他。”
两人径直走进三楼的会议室——王福升早就提前通知了全体老师,美其名曰“传达教育局最新精神”。此刻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十几位老师坐在长条桌两侧,神色各异。赵建军走到主位坐下,王福升谄媚地给他续上茶水,然后站在一旁垂手侍立。
赵建军清了清嗓子,先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教育局的文件摘要,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瞬间变得严厉如刀,直直射向角落里的张舒铭:“张舒铭!你给我站起来!”
张舒铭一愣,缓缓起身。
“你身为人民教师,不好好教书育人,反而诬告领导、煽动同事,破坏学校团结,这就是你的师德师风?”赵建军拍着桌子,声音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局里早就收到举报,说你私吞仓库废品款、拉拢他人对抗学校管理,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股长,我没有私吞废品款!”张舒铭急忙辩解,“是张明联合收废品的压价,还污蔑我……”
“住口!”赵建军厉声打断他,唾沫星子溅到桌面上,“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学校已经将情况上报教育局,经研究决定,给予你记过处分,即刻起调离教学岗位,专职负责校门口安保和仓库管理!三个月内若再出现任何问题,直接开除!”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哗然。赵磊忍不住站起身,语气急切:“赵股长,张老师是被冤枉的,废品款的事另有隐情,您不能这么武断!”
“怎么?你也要替他狡辩?”赵建军眼神一沉,扫向赵磊和张舒铭,“你们两个,身为教师不坚守本分,反而跟着起哄闹事,影响极坏!各自写一份三千字的深刻检讨,明天上午交到我办公室,若再参与是非,一并处分!”
赵磊和张舒铭气得浑身发抖,却被赵建军的权势压制,只能咬着牙坐下。张舒铭看着赵建军盛气凌人的脸,又看了看一旁幸灾乐祸的王福升,瞬间明白这一切都是早已策划好的——赵建军来这里,根本不是调研,而是专门给王福升站台,借“师德师风”的名义打压异己。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只能咽下满心的委屈与愤怒。
会议一结束,赵建军便摆了摆手,示意王福升跟上。两人走进隔壁的校长办公室,王福升反手就把门锁死,还特意拉上了窗帘。
赵建军往沙发上一坐,重重陷下去一块,端起王福升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如黑暗中的毒蛇。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牛皮信封,推到王福升面前,信封边缘被钞票撑得鼓鼓囊囊,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这是上次你交的‘管理费’,我跟局里几位领导打点了一下,乱收费的事没人会再追究。不过你也收敛点,今年上面查得严,教育部刚下文要治理中小学乱收费,还搞了‘一费制’试点,真要是出了岔子,谁也保不住你。”
王福升双手捧起信封,指尖捏着边缘轻轻一掂,沉甸甸的触感让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谄媚,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谢谢赵股长!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以后有好处肯定忘不了您!对了,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你们学校食堂承包的事定下来了没?还是给刘三那个老滑头?”赵建军指节敲了敲桌面,话锋一转。
“是啊赵哥,刘三在镇上有点势力,做事也还算利索,就还让他干着。”王福升点头应道。
“利索个屁!”赵建军猛地提高音量,“他每年上交的承包费才五千块,学校三百多学生,他一天赚的都比这多!老板早就不满意了,你去敲打敲打他,要么把承包费涨到一万二,要么就让他卷铺盖滚蛋,有的是人想接手。”他顿了顿,眼神阴狠,“卫生部早有规定,食堂得有消毒设备、防蝇防尘设施,他那后厨连墙裙都没贴,学生吃坏肚子谁负责?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上交的钱得让老板满意。”
“是是是,我这就去跟他说,保证让他乖乖涨钱。”王福升连忙应下。
“还有学生补贴的事。”赵建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这次农村学生的困难补贴,你们报上来的数额怎么这么少?”
“哎哟赵哥,这真不少了!”王福升急得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按今年财政部和教育部的规定,咱初中贫困生每学年补贴260元,还得张榜公示。我已经报了三百八十多个名额,咱学校在校生才三百五十人,这都多报了三十多个,再往上加实在说不过去啊。”
“说不过去也得加!”赵建军“啪”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老板的意思是,至少再增加一倍,凑够八百个名额!你不会把村里外出打工的、家里有电视的都算进去?补贴是抵减杂费和书本费的,专款专用就是句空话,到时候把名单换一换,公示栏贴三天就撕了,谁会较真?”他盯着王福升,语气带着威胁,“今年中央财政拨了专项助学金,不趁机多套点,过期作废!你要是办不好,下次‘管理费’可就没这么好拿了。”
王福升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连忙点头:“我办我办!我这就去改名单,保证凑够八百个,绝不让老板失望!”
赵建军这才缓和了脸色,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语气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还有件事得跟你说,你儿子上个月开车撞人的事,老板已经帮你摆平了。受害者那边赔了三万块,交警那边也压下去了,没立案,不会影响他工作。”
王福升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他连忙反手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从一叠备课纸底下摸出一包红塔山——红黑相间的烟盒磨得有些发毛,却是2002年乡镇干部圈里最体面的硬通货。他手指在烟盒上磕了磕,弹出一支递到赵建军跟前,另一只手慌忙摸出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燃,火苗子窜起来时,他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鼻尖都快碰到赵建军的膝盖:“哎哟!赵哥啊,您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事儿我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怕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毁了一辈子!没想到老板这么体恤,更得亏您在中间费尽心机斡旋!咱这亲家缘分摆在这儿,我儿子就是您女婿,您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别扯那些没用的!”赵建军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红塔山的烟气顺着牙缝喷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儿子那蠢货,开个破面包敢在国道上飙车,撞了人还想跑,要不是老板托了市局的关系,压着受害者家属签了谅解书,再给交警大队塞了两条云烟,这事儿能这么容易摆平?”他把烟蒂往办公桌上一摁,烫出个黑印子,“我告诉你王福升,要不是看在我闺女肚子里怀着娃的份上,这浑小子就算进去蹲几年也活该!这事儿要是闹大了牵连到老板,我早让我闺女跟他离婚了,省得以后跟着他倒血霉!”
“是是是!赵哥说得太对了!”王福升点头如捣蒜,额头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赶紧掏出手帕擦了擦,“我儿子就是欠收拾,回头我非得拿皮带抽他一顿!您放心,等他伤好了,我立马带着他登门道谢,给您和嫂子磕三个响头!往后家里的烟酒茶,我全包了,保证让您满意!”他往赵建军跟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您看要不要让他给您拎两条红三环来?听说那烟今年卖得火,产销量都超二十万箱了,咱镇上供销社刚进了货!”
“少来这套虚的。”赵建军摆了摆手,脸色突然又沉了下来,“还有你那个小舅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老板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揽了镇小学教学楼的翻新工程,让他好好干,结果他倒好,偷工减料没边了!钢筋用的是直径12毫米的,本该用16毫米的;水泥里掺了一半沙子,墙面刷得薄得能透光,这不是豆腐渣工程是什么?要是以后楼塌了,砸了学生,咱们谁都跑不了!”
王福升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搓了搓手,低声辩解道:“赵哥,这事儿我也说过他好几次了,可他就是不听,总想着多赚点……您放心,我回头就去骂他,让他赶紧返工,一定按标准来!”
“最好如此。”赵建军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警告,“老板已经盯着这事了,再出纰漏,不光你小舅子要进去,你也得跟着倒霉!”
“是是是,我一定办好!”王福升吓得后背都湿透了,连忙应下。
赵建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眼神突然变得猥琐起来,身子往前凑了凑,几乎贴到王福升耳边:“还有个事,老板特意交代的。你上次给老板找的那个女学生,老板挺满意的。虽说个矮了点,发育得也一般,但胜在干净,确实是个处。你给人家安顿好了,别让她到处乱说话,每月按时给她两百块生活费。另外,老板还让你再琢磨琢磨,有合适的再留意着,只要合老板心意,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福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明白明白!赵哥您放心,那丫头我已经安排在镇上的出租屋了,让我远房侄女看着,不会出乱子。以后我一定多留意,保证让老板满意!”
赵建军拍了拍王福升的肩膀:“办事机灵点,老板记着你的好,以后少不了你的提拔。”
王福升眼角余光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立刻堆起满脸谄媚,弓着腰凑到赵建军跟前:“赵哥,到饭点了!我在镇上最好的福来餐馆订了包厢,还是上次那个小吴老师,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我让她提前过去候着,陪您喝两杯解解乏?”
赵建军正摩挲着茶杯沿,闻言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油腻的贪婪笑容,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舔了舔,露出一口黄牙:“还是你小子懂我!让她早点到,别磨磨蹭蹭的。告诉她,好好陪我喝尽兴了,明年评职称的事,我一句话的事儿,保准她顺顺利利。”
“哎!好嘞!”王福升连忙应下,抓起办公桌上的老式座机就想拨号,眼神里满是讨好,连手指都带着几分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