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后,方正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明年他就毕业了。
按照政策,他应该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是,大概率是不能留在广州的。
要留在广州,得有关系。
他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怎么可能有?
今年下半年,他已经在准备毕业作品了。
他设计的是一栋工业大厦。
参考资料来自图书馆借阅的国外书籍。
老师看了他的作品后,频频点头。
点完头之后,老又摇头叹息。
最后,抬头看向方正华。
“我想把你推荐给广州的建筑单位,但是呢,你得准备点礼物。”
方正华低下头,沉默了好久。
两只手紧紧地交握,指甲嵌进了肉里。
“老师,我没有钱买礼物。”
老师暗示他,“可以和你父母说说,不多,就50元而已。”
50元而已吗。
方正华在心里讥笑。
50元,对于出身农村的他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
而且,近两年,他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老师看到一直低垂着脑袋的方正华,叹了口气。
“可惜啊。”
他顿了顿,“你估计也能分配到县里的单位。”
“嗯,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方正华把设计图纸揉成了一团。
这时有同学跑过来,拍了他一下。
“正华,有你家的电报!”
方正华接过电报,对同学说了声谢谢。
他急急忙忙地打开电报,心咚咚直跳。
因为他知道,电报按字收费。
母亲那么节省,一般不会轻易发电报。
除非是紧急的事情。
打开电报,短短的一行字,刺入眼帘。
“母病重,急归。”
方正华风尘仆仆地赶到家时,方正莉一把抱住他。
“哥,妈妈病了,她现在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妈妈是不是要......”
“不,不会的。我们现在就带她去医院。”
“我们去借钱。”
“哥,为了让你上大学,妈把能借的都借了。”
方正华听着妹妹的话,呆立片刻,眼泪无声地一颗一颗滚落。
他举起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没出息!”
方正莉抱住他,“哥,你别打自己,不怪你啊!”
方正华讥讽一笑,“就是怪我。”
他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水,“你在这里看着妈,我去借钱。”
方正华是怎么借到钱的,方正莉是事后才知道。
她那个一向自尊心极强的哥哥,挨家挨户地跪了过去。
村子里的人,被他们家借怕了,见到他又要借钱,把门紧闭。
方正华没有怨恨他们,而是给他们磕头,感谢他们曾经帮过自己。
到底还是有些好心人借钱给了方正华。
方正莉看着哥哥红肿的头,泣不成声。
这一回,方正华没哭了。
此后的一生里,他几乎没有再哭过。
母亲被从生死线上救了回来。
病因是急性肠胃炎引起的休克。
这是常年不按时吃饭引起的。
把母亲接回家后,方正华把方正莉叫了出去。
“以后,我会给家里寄钱回来,你给妈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方正莉红着眼睛问:“哥,你哪里来的钱?”
方正华摸着方正莉的脑袋。
“哥快毕业了,有钱了。”
“哥,那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会的,你也是。”
方正华再次回到学校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去找了李晓玲。
“我想好了,加入你们的团队。”
李晓玲朝着方正华伸出了手,“欢迎加入我们!”
方正华握住了李晓玲的手,面露难色。
李晓玲笑道:“既然加入了我们,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你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都可以直接和我说。”
方正华忙摆手,“我没有什么意见。我就是想......”
“想什么?”
“我想提前预支两个月的工资,可以吗。”
“可以啊。”
李晓玲答应得很爽快,拿出了150元递给方正华。
方正华看着手中的150元,不由得怔住。
“预支两个月的工资,不是100元吗。怎么多了50元?”
他抬眸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女孩,喉咙有些胀痛。
“你不怕我骗了你的钱,不来你这里上班吗。”
李晓玲淡然一笑,“100元,我怕你不够用。而且,既然我决定和你合作,就会相信你的为人!”
方正华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暖,“谢谢你,晓玲同学。哦,不,晓玲老板。”
“噗!”
看着方正华一脸无措的模样,李晓玲忍不住笑了。
“我今年18岁,你叫我晓玲就好了。”
“你才18岁,我今年25岁了。”方正华声音越来越小。
他家里穷,所以上学也晚。
李晓玲皱眉,“怎么觉得我年纪比你小,做事不靠谱?”
方正华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如你一个女孩子。”
李晓玲在心里感叹,“其实,我已经30岁了,比你多活了两世。当然比你会做事啊。”
脸上浮现起礼貌笑容,李晓玲安慰方正华,“我相信你,好好干,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有作为的人!”
方正华抬起头,厚厚的镜框下,眼睛终于升起了光芒。
“我一定会努力的。”
李晓玲从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递给了方正华。
“明年五月份之前,你给我设计一份工业园区的图纸出来。”
“如果你身边还有可靠的建筑人才,你也推荐给我。要不然,就你一个人,以后会很累。”
“我们的团队,需要多方面的人才。”
方正华郑重点头,“晓玲,我会好好做的!”
把文件抱在怀里,方正华下定了决心,以后就跟着李晓玲干了。
就凭李晓玲雪中送炭,就值得跟着她干。
方正华走后,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李小龙,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晓玲,这个小子傻头傻脑的,真能行吗。我看他八成是骗你钱的!你还是去正规的建筑单位找人吧。”
李晓玲摊手。
“三叔,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要找单位里的人吗。但是,他们愿意来吗。我们公司还在起步阶段,哪一个建筑师愿意冒着风险,辞去铁饭碗,跟着我干?”
李小龙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有些尴尬。
的确是,70年代末,大家向往的都是单位内的铁饭碗。
脑子进水了,才辞去铁饭碗呢。
“其实,也未必不会有人愿意离职。我给你们推荐一个。”
顾震霆笑着走了进来,把一本杂志递给了李晓玲。
李晓玲定睛一看封面上的人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