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到了。”
徐达抬眼,看向站在暗道入口处的一名亲兵。
亲兵会意,转身对着暗道深处,用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石壁三下。
片刻,杂沓而谨慎的脚步声从暗道中传来。
首先进入的是肃州卫指挥同知赵康,他脸色微白,眼神略显飘忽,进门后快速扫了一眼室内情形,目光在徐达脸上和桌上信物上停留一瞬,随即低下头,走到左侧下首位置站定,默不作声。
紧接着是肃州卫佥事王彪。
与赵康的忐忑不同,王彪脸色沉肃,腰板挺直,步伐沉稳,目光与徐达对视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不满?
他走到右侧下首,与赵康相对而立。
随后是几名肃州卫的中层将领:管粮草的、管军械的、负责东门和北门防务的,皆是冯胜旧部,也是目前城防的关键人物。
他们鱼贯而入,看到桌上信物,皆是一凛,纷纷躬身行礼,然后各自按照官职站好。
最后进来的是肃州知府李文昌,他官袍有些凌乱,额上带着细汗,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安。
他被安排站在文官一侧,与武将们隔开些许距离。
共计八人。
这几乎是目前肃州城内军政系统的核心。
密室门被亲兵从外面轻轻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界一切声息。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烛火跳动和众人或粗重或细微的呼吸声。
“诸位,”
徐达缓缓开口,声音在封闭的石室内回荡,带着金石之音。
“今日召集诸位于此,是奉陛下密旨与皇贵妃娘娘懿旨。”
他指向桌上信物。
“此二物,诸位应当认得,或当有所耳闻。见物如见君,如见凤驾。”
赵康、王彪等人连忙再次躬身: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娘娘!”
“冯将军不幸罹难,肃州危在旦夕。”
徐达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陛下与娘娘心系西陲,知城内奸邪作乱,军心不稳,特遣密使,携此信物与密旨前来,助老夫整肃内部,共御外侮。密使已与老夫接洽,并带来……一些消息。”
他故意停顿,观察众人反应。
赵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王彪眉头微蹙。
李文昌擦了擦额头的汗。
其他几名将领则面露惊疑或愤慨。
“国公爷,”
王彪率先开口,声音平稳。
“不知密使带来了何种消息?陛下与娘娘又有何旨意?末将等自当遵行。”
“密使带来的消息是。
”徐达一字一句,声音陡然转厉。
“圣火教潜伏在肃州城内的头目,代号‘沙狐’,就在 你们 中间!”
“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
“国公爷明鉴!末将等对朝廷忠心耿耿啊!”
密室顿时炸开锅。
几名将领又惊又怒,纷纷出言自辩。
赵康脸色更白,嘴唇哆嗦着。
王彪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看向徐达:
“国公爷,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密使可有证据?岂能因一面之词,便怀疑我等浴血守城的将士?冯将军刚去,若再如此猜忌,军心岂不彻底溃散?!”
“王佥事稍安勿躁。”
徐达冷冷道。
“密使自然有他的依据。而且……”
他目光转向脸色惨白的赵康。
“赵同知,你似乎……格外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康身上。
赵康身体一颤,猛地抬头,急声道:
“国、国公爷!末将……末将只是震惊!绝无二心!冯将军待末将恩重如山,末将怎会与圣火邪教勾结?定是有人诬陷!”
“是吗?”
徐达不置可否,又从怀中取出那封林晚栀的密信(只展示了有字迹的背面封皮,内容未示)。
“皇贵妃娘娘在密信中也提及,内奸或与西域商路、及冯将军遇刺前的异常接触有关。赵同知,听闻你的妻舅,常年行走西域,与粟特、突厥商人来往密切,可有此事?”
赵康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石壁上:
“那……那是经商!与圣火教无关!国公爷明察啊!”
“经商?”
徐达逼问。
“那为何密使擒获的圣火教信使招供,其传递消息的中间人之一,便是你妻舅商队中的一名驼夫?而且,冯将军遇刺前三天,你妻舅的商队刚刚离城西去,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康彻底慌了,语无伦次。
“定是有人栽赃!是王彪!王彪他早就看我不顺眼,想取而代之!定是他陷害我!”
“赵康!你血口喷人!”
王彪怒喝。
“自己行为不检,与西域不清不楚,如今事发,还想攀咬他人?”
“够了!”
徐达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烛火乱晃。
他目光冰冷地看向王彪。
“王佥事,你又何必急着撇清?冯将军遇刺前夜,你曾秘密会见一名来历不明的游方郎中,事后此人便消失无踪。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王彪脸色微变,但依旧镇定:
“回国公爷,末将那日旧伤复发,疼痛难忍,恰好遇到那郎中,便请其诊治。事后付了诊金,他便离去,有何不妥?莫非为国戍边,连找个郎中看病,也成了罪过?”
“看病自然无罪。”
徐达缓缓道。
“但巧的是,密使查阅了那几日所有城门出入记录,并无你所说的游方郎中入城 记载。他是如何凭空出现在你府上,又凭空消失的?莫非……他本就一直藏在城中?或者,王佥事你,有办法让一个人,不经过城门,自由出入?”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不经过城门出入?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密道,或者守城军官的刻意放纵!
王彪瞳孔骤缩,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惊惶,但旋即强自镇定:
“这……或许是守门军士疏忽,记录有误!国公爷岂能因这小小疏漏,便怀疑末将通敌?”
“小小疏漏?”
徐达冷笑。
“冯将军遇刺,凶手是他的亲兵队正。而冯将军的亲兵选拔与日常管理,有一部分,正是由你王佥事负责的吧?那名队正,似乎还是你同乡?”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零散的疑点,被徐达串联起来,如同无形的绞索,缓缓套向赵康与王彪的脖颈。
密室内气氛降至冰点,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难道,内奸不止一个?
赵康通商资敌,王彪则可能直接参与了刺杀冯胜,甚至掌控着秘密通道?
李文昌已吓得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
其他几名将领也面色惊骇,下意识地与赵、王二人拉开距离。
“赵康,王彪,”
徐达缓缓站起身,手按剑柄,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弥漫开来。
“陛下密旨在此,皇贵妃信物在此。你们还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