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什么?恐怕查不出来,就等着下一个被刺的,是你,还是我,或者是李知府?!”
徐达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
“冯将军死在自己人手里!死的时候,突厥人就在城外!这是奇耻大辱!是有人把刀递到了突厥人手里,要帮着他们,从里面,剖开 我们肃州的肚子!”
“国公爷息怒!”
知府李文昌连忙躬身。
“下官已命衙役全城搜捕可疑之人,凡无路引、行迹鬼祟、或与西域、外地有非常往来者,一律收监细审。只是……如今城外大敌当前,若城内动静太大,恐……动摇民心啊。”
“民心?”
徐达冷笑。
“李知府,民心不是靠捂着盖子稳住的!是让百姓知道,朝廷、官府、军队,有能力清除内奸,保护他们!藏着掖着,只会让谣言四起,让人心更乱!老夫进城时,街上已有传言,说‘圣火教天兵已混入城中,月圆之夜便要血祭全城’!这谣言从何而来?!”
李文昌脸色一白,嚅嗫道:
“这……下官已命人追查散布谣言者……”
“追查?等你查到,谣言早已传遍全城!”
徐达不耐地打断他,目光如电,再次扫视众人。
“老夫奉皇命,总督西陲军务,有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冯将军遇刺,城内必有圣火教余孽潜伏,图谋不轨。从今日起,肃州全城戒严!实行宵禁,夜间无故上街者,以奸细论处!所有 军官、衙役、吏员,互相监督,三人联保!凡有行踪可疑、言论不当、与城外有不明联系者,无论官职, 即刻锁拿!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连串杀气腾腾的命令,让厅内温度骤降。
不少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或畏惧之色。如此严苛,岂非人人自危?
“国公爷,此令……是否过于严苛?”
佥事王彪忍不住道。
“将士们连日守城,已疲惫不堪,再互相猜忌,恐……恐伤士气。且如此大索,城中富户、士绅,难免惊扰……”
“王佥事是怕惊扰了谁?”
徐达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王彪。
“还是说,王佥事府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人,怕被老夫查到?”
王彪脸色大变,慌忙跪下: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只是为大局着想!”
“大局?”
徐达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他。
“肃州城在,才是大局! 城若破了,你、我、这里所有人,都是突厥人的刀下鬼,圣火教的祭品!到那时,还谈什么士气体面?!传令下去,即刻执行!赵康!”
“末将在!”
“你亲自带人,重新核查所有 城防要害岗位的军官士兵,凡背景有疑、近期行为异常者,一律暂撤,集中看管!城门、军械库、粮仓、水井,加派双岗,岗哨之间不得交谈,不得擅离!用本帅的亲兵去盯!”
“是!”
“李文昌!”
“下官在!”
“张贴安民告示,陈明利害,告诉百姓,朝廷援军已在路上,城内清查奸细,是为保他们平安。组织民壮,协助巡夜,盘查生人。凡举报可疑者,查实有赏!隐瞒包庇者,同罪!”
“下官……遵命。”
“其余诸将,各归本位,严防死守!突厥人这两日攻势稍缓,必是在酝酿更大阴谋,或等待城内生变。都给老夫把眼睛瞪大,把刀擦亮!谁那里出了纰漏,提头来见!”
“末将等遵命!”
众将轰然应诺,但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敷衍,多少惊惧,只有天知道。
徐达看着他们退下的背影,眼中忧色未减。
他知道,这道命令会掀起多大风浪,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会引发多少不满甚至反抗。
但他别无选择。
冯胜的死,像一根毒刺,扎进了肃州的咽喉。
不把这根刺连根拔起,肃州必亡。
“父亲。”
一直侍立在侧、未曾开口的徐达长子徐承宗(随父在军中历练)低声道。
“如此行事,是否……太过急切?王彪等人,在肃州根深蒂固,赵康暂代指挥使,威信不足,恐怕……压不住。”
“压不住,也要压。”
徐达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天空和远处突厥大营的连绵灯火。
“承宗,你记住,守城之战,首重人心。人心若散,纵有雄兵十万,坚城金汤,亦不能守。冯胜之死,已让人心浮动。圣火教潜伏,更如毒蛇在侧。此时若不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铁腕肃反,方能保民),等毒发之时,就晚了。至于王彪之流……”
他眼中寒光一闪。
“跳梁小丑,若敢异动,正好一并除了,以儆效尤!”
徐承宗默然。
他知道父亲的决定是对的,但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鲜血。
徐达的铁腕肃反,如同巨石投入本已暗流汹涌的肃州城内,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军中对“互相监督”“联保”制度抵触极大,尤其是中下层军官,觉得不被信任,怨声载道。
衙役挨家挨户盘查,引来富户士绅强烈不满,认为“扰民”“辱及斯文”。
更糟糕的是,真正的圣火教潜伏者,开始利用这种紧张和对立情绪,兴风作浪。
当夜, 城西一处偏僻的水井被人发现投毒(未遂,被加强的岗哨及时发现)。
投毒者是一名看似老实的挑水夫,被抓后咬毒自尽,身上搜出半片火焰令。
次日清晨, 军械库附近一处堆放柴草的窝棚突然失火,险些殃及库房。
纵火者是一名负责夜间巡逻的低级军官,被同僚发现异常,拒捕时被乱刀砍死,从其住处搜出与西域商人往来的信件。
午后, 市面上开始流传新的、更恶毒的谣言:
“徐达老儿是来夺权的,冯将军就是他害死的!”
“朝廷要放弃肃州了,徐达是在清洗异己,准备带心腹逃跑!”
“圣火教才是天命所归,抵抗者死无全尸!”
人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糜烂。
知府衙门和临时帅府外,开始有“百姓”聚集,看似请愿,实为施压,要求“停止扰民”“给条活路”。
军中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哗变苗头,有士兵拒绝执行“互相监视”的命令,与军官发生冲突。
徐达的压力,达到了顶点。
他派兵弹压了衙门口的聚集,当众处决了两名散布谣言的“乱民”(事后查明,其中一人确有圣火教背景),暂时压制了骚乱。
但城内的对立情绪,如同干柴,一点即燃。
“父亲,这样下去不行。”
徐承宗忧心忡忡。
“内忧外患,将士疲惫,百姓惊恐。突厥人若此时大举攻城,恐生内变。”
徐达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黑压压的突厥大营,那里,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
他何尝不知危险?
但他手中可信任的力量太少。
带来的亲兵要盯防各处要害,还要应对可能的内部叛乱,捉襟见肘。
“援军……何时能到?”
他喃喃道。
京营、北境奇兵、还有皇贵妃信中提及的“奇策”……都需要时间。
而肃州,最缺的就是时间。
就在这时——
“报——!”
一名亲兵急匆匆跑上城头,单膝跪地,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国公爷! 城外……有 人射 进来 一封 信!箭 上绑 着的!信 上说 … 说 是 ‘ 影’ 的 人!”
“什么?!”
徐达霍然转身。
“信呢?拿来!”
亲兵呈上一支普通的羽箭,箭杆上绑着一小块羊皮。
徐达接过,快速展开。
羊皮上字迹极小,却清晰有力:
“卑 职 墨,奉 皇 命,携 陛 下 与 娘 娘 信 物, 已 抵 城 外。 今 夜 子 时 三 刻, 东 城 水 门 废 弃 泄 洪 闸 处。 三 长 两 短, 火 光 为 号。 切 记。”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徐达认得,那是影卫最高级别的暗记。
徐达的心脏,猛地一跳。
陛下和娘娘的人,到了!
还带来了信物!
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根稻草,黑暗中的一缕微光!
“水门废弃泄洪闸……”
徐达对肃州城防了如指掌,立刻知道所指何处。
那里位于城墙根,位置隐蔽,早已废弃不用,但闸口锈蚀,若有精通机关的高手,从外部确实有可能设法潜入。
影卫擅长此道。
“父亲,会不会是……陷阱?”
徐承宗谨慎提醒。
“圣火教狡诈,或许假冒……”
“信物做不得假。影卫的暗记,也极难伪造。”
徐达沉吟,眼中精光闪烁。
“况且,即便是陷阱,我们也有准备。承宗,你亲自去办。挑十个 绝对信得过的、身手好的亲兵,提前埋伏在水门附近。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赵康、王彪那边的人。今夜子时,为父亲自去会一会这位‘墨’!”
“父亲,太危险了!让孩儿去吧!”
“不,我必须亲自去。”
徐达摇头。
“若真是陛下和娘娘派来的人,带来的消息和信物,至关重要。我必须第一时间拿到。你负责外围警戒,若有变,立刻发信号,调兵围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