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那块象征着“李贵”的木牌,沈清尘(云青黛)并未急于行动。贸然接触一个未知的暗桩,风险太大。他需要一个更自然、更不引人怀疑的契机,让李贵“合理”地出现在谢锋面前,并获得那个临时职位。
这个机会,落在了谢凌云身上。
沈清尘深知,这位世子爷看似不管事,实则对侯府内的一切了如指掌。安顺受伤,书房缺人这种事,他必然知晓。而且,以他的性子,或许会乐于见到一点小小的、无关痛痒的“波澜”,来打破侯府沉闷的空气。
关键在于,如何不着痕迹地引导他,让他“主动”想到李贵这个人选。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似有落雪的征兆。沈清尘揣着一个小巧的手炉,披了件月白绣竹叶的斗篷,带着秋禾,看似随意地在侯府花园中散步。他刻意绕路,走向靠近外书房区域的“听雨轩”,那里是谢凌云平日偶尔会去独处或与清客交谈的地方。
果然,还未走近,便听到听雨轩内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音洒脱不羁,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高,正是谢凌云的手笔。
沈清尘驻足聆听片刻,对秋禾轻声道:“世子爷在弹琴,我们莫要打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轩内之人隐约听见。
琴声戛然而止。
随即,轩门被推开,谢凌云一身墨色常服,倚在门框上,目光懒洋洋地投过来,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原来是世子妃。怎么有兴致到此散步?可是我这琴声,吵到你了?”
沈清尘微微屈膝行礼,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赧然:“世子爷说笑了。青黛只是路过,听闻琴音高雅,一时驻足,是青黛唐突了。”
谢凌云目光在他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上扫过,又落在他抱着手炉、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形上,淡淡道:“天寒地冻,世子妃身子弱,还是少在外面吹风为好。”语气听不出多少关切,倒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沈清尘顺势露出些许愁容,轻叹一声:“谢世子关怀。只是整日在听雪轩中,难免有些气闷。尤其近日……”他欲言又止,巧妙地停顿了一下。
“哦?”谢凌云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近日如何?”
沈清尘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近日听闻父亲书房伺候的安顺不慎受伤,底下的小厮们议论纷纷,都说父亲惯用熟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连带着书房那边的气氛都有些紧张。青黛虽在内宅,也能感觉到几分,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故而出来走走,散散心。”
他这番话,看似只是在表达一个敏感怯懦的新妇对府中事务的隐约担忧,却精准地将“书房缺人”、“侯爷习惯”、“底下人议论”这些关键信息,以一种毫不刻意的方式传递了出去。
谢凌云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精光。他何等聪明,立刻捕捉到了沈清尘话语中隐含的意味。他盯着沈清尘看了几秒,忽然轻笑一声:“想不到世子妃足不出户,对府中事务倒是颇为留心。”
沈清尘心中一跳,面上却愈发惶恐:“世子爷莫要误会,青黛并非……并非有意探听,只是下人们嚼舌根,难免传入耳中……青黛失言了。”他说着,便要做势告辞。
“罢了。”谢凌云却叫住了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一点小事,也值得你如此挂心。安顺那小子毛手毛脚,摔了也是活该。父亲那边……我倒是记得,安顺有个表侄,好像叫李贵,在城西铺子里当过几年学徒,识得几个字,人也还算机灵老实,或许可以叫他来试试。”
李贵!
沈清尘心脏猛地一缩!谢凌云竟然真的知道李贵!而且如此顺理成章地提了出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他早已洞悉了一切,此刻只是在配合自己演戏?
无论真相如何,目的达到了!
沈清尘压下心中惊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若能解了父亲的烦忧,青黛也能安心了。世子爷真是思虑周全!”
谢凌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举手之劳而已。但愿这位李贵,真如传闻中那般‘根脚干净’,莫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根脚干净”四个字,他咬得意味深长。
沈清尘背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几乎可以肯定,谢凌云一定知道了什么!但他没有戳穿,反而顺势推了一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他不敢再深想,只能维持着感激和柔弱的表情,再次行礼:“有世子爷把关,定然是稳妥的。青黛不敢再打扰世子爷雅兴,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带着秋禾,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听雨轩。
直到走出很远,沈清尘才感觉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消失。他靠在冰冷的假山石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与谢凌云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无论如何,李贵这条线,总算是在谢凌云“无意”的帮助下,成功埋下了。
次日,一个名叫李贵的年轻人,拿着侯府管事的对牌,低调地进入了镇北侯府。他相貌普通,衣着朴素,言行拘谨,看上去确实像个老实本分的乡下青年。因着安顺表侄的身份和世子爷的“随口一提”,他很顺利地通过了核查,被安排到外书房区域,做一些洒扫、传话的杂役工作,并被告知,若做得好,或许有机会临时顶替安顺,近身伺候侯爷笔墨。
消息传到听雪轩时,沈清尘正对窗插梅。听到秋禾打听来的消息,他修剪花枝的手稳如磐石,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第一步棋,落下。
他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凌云轩内,谢凌云正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听着贴身侍卫的禀报。
“爷,查过了,那李贵背景确实干净,与安顺的亲戚关系无误,在城西‘墨韵斋’做过三年学徒,账目清楚,为人木讷,并无异常。只是……”侍卫顿了顿,“只是墨韵斋的掌柜,属下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与前朝有些说不清的关联,但年代久远,难以查证。”
谢凌云指尖一顿,眼中掠过一丝玩味:“前朝?墨韵斋……有点意思。”他放下玉佩,看向听雪轩的方向,喃喃自语,“云青黛啊云青黛,你究竟是无意提及,还是有心引导?你这盘棋,下的到底是什么?”
他挥了挥手,让侍卫退下,独自陷入沉思。或许,这个突然变得“有趣”起来的世子妃,能给他这无聊的侯府生活,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而沈清尘此刻,正将一枚含苞待放的红梅,插入案头的汝窑花瓶之中。梅枝虬劲,暗香浮动。
这侯府的棋局,因为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正在悄然改变着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