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风暂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猛地将云苓拽到身后,同时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化力。手中的短剑脱手而出,不是掷向那块招牌,而是精准地刺入了旁边一座石屋的墙缝里。
绳索绷紧,巨大的拉力传来。
两人被这股力量带着,险险地擦着那块轰然坠地的招牌飞了过去。
“轰隆!”
巨大的木质招牌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激起的碎石和木屑,在两人后背上划出无数道细小的血痕。
云苓趴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风暂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
“走!”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两人手上那根绳索,在刚才的冲击下,已经深深勒进了肉里,火辣辣地疼。
可谁也顾不上了。
越往城北走,景象越是恐怖。
房屋倒塌,瓦砾遍地,断裂的木梁横七竖八地插在废墟里。黑暗中,偶尔能听到几声被狂风压抑住的哭喊和呻吟,很快又被风沙吞没。
这哪里是城,这分明就是地狱。
云苓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终于,他们看到了女子学堂的轮廓。
或者说,是曾经学堂的轮廓。
原本雅致的两层小楼,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断壁残垣。粗大的房梁从中间断裂,一半的屋顶完全塌陷,将下面的一切都掩埋了。
几十名暗卫已经先一步赶到,正在徒手搬开碎石,但面对如此巨大的废墟,他们的力量显得杯水车薪。
“都让开!”
云苓的声音穿透了风声,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只见那个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小郡主,此刻浑身狼狈,头发上沾满了尘土,脸上还有几道血痕。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坍塌的房梁!”
她走到废墟前,冷静地指挥着。
“一部分人,去清理外围的碎石和砖瓦,把路清出来!另一部分人,跟我来!”
她拉着风暂,踩着不稳的瓦砾,爬上了废墟的最高处。
“喊话!听听里面有没有声音!”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要是还活着就敲东西!发出点声音!”一名暗卫运起内力大声喊道。
风沙中,一片死寂。
云苓的心,揪成了一团。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时,废墟深处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笃,笃笃”的敲击声。
“有活人!”
“在那个方向!”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云苓立刻判断出声音来源的大致位置。那里原本是学堂的讲台,被一根巨大的横梁和半面倒塌的墙壁,形成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
“风暂!”云苓看向身边的人。
风暂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拔出背后的长剑,那柄从不轻易示人的武器,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把那根横梁,给我从中间斩开!注意不要引起二次坍塌!”
这是一个要求极高的任务。既要力量又要精准的控制。
风暂深吸一口气,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嗡——”
长剑发出一声轻鸣。
一道肉眼可见的剑气,从剑锋上脱离,精准无比地斩向那根卡在半空的巨大横梁。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根需要十几人才能合抱的横梁,从中间平滑地断开,像是被利刃切开的豆腐。
“搬!”
云苓一声令下,几名暗卫立刻冲了上去,合力将那半截横梁抬开。
一个狭小的求生空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夫人和张大嫂,正蜷缩在里面。她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四五个只有七八岁的女童。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但万幸的是都还活着。
“快!把人救出来!”
看到孩子们被一个个平安地抱出来,云苓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
“郡主!”张王氏一出来,就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好多姐妹……好多姐妹都被压在下面了!”
云苓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安慰的声音。
她看着这片废墟心里清楚,这下面不知埋葬了多少她刚刚才给予希望的生命。
这算什么?
老天爷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给了她一个最烂的摊子,她辛辛苦苦,又是搞基建又是搞教育,眼看着日子有点盼头了,就直接给她来一场天灾,把一切都清零了?
一股无力的愤怒和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从来没想过当什么救世主,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而已。
为什么就这么难?
风暴不知何时,渐渐停歇了。
厚重的阴云散去,一缕惨淡的阳光,重新照亮了大地。
也照亮了,整个瀚城的惨状。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超过六成的房屋,都在这场恐怖的风暴中化为乌有。街道上,到处都是断裂的木料和破碎的瓦片。
活下来的人们,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看着被摧毁的家园,爆发出震天的哭喊。
整个瀚城,都沉浸在一片巨大的悲恸之中。
云苓站在学堂的废墟上,看着这一切。
她的手脚,一片冰凉。
她以为抄了钱通的家,拿到一百万两,是她发家致富的开始。
她以为烧出了水泥,是她躺平大计的关键一步。
可现在这一切,都像个笑话。
在绝对的天灾面前,人力是如此的渺小。
“郡主……”小翠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她脸上挂着泪,手里还拿着干净的布和水囊,“您……您受伤了,先擦擦吧。”
云苓没有动,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一个男人抱着自己死去的妻子,哭得撕心裂肺。
她忽然觉得,自己胸口堵得厉害喘不上气。
风暂默默地解开了两人手腕上的绳索。
云苓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拿出怀里的金疮药,想要给她上药。
云苓却像是没感觉一样,猛地推开他,冲到废墟边上,扶着一堵断墙,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风暂……”她靠着墙,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我这工伤,好像没法要补偿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哭腔。
“因为,我的饭碗,好像被人整个给掀了……”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三十年社畜,过劳猝死。
穿越过来一年多,只想摆烂。
结果,烂摊子一个比一个大。
现在,整个瀚城都成了烂摊子。
风暂走到她身后,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脱下了自己那身已经破损不堪的黑色外衣,然后张开双臂从后面轻轻地,将那个颤抖的哭得像个孩子的少女,拥进了怀里。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有些僵硬。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拥抱一个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哭吧。”
许久他才用那沙哑的,却带着一丝奇异温度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哭出来好受些。”
“我在。”
云苓在他怀里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无助和悲伤,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决堤的洪水。
风暂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胸前的衣襟。
他看着满目疮痍的瀚城,那双总是冰冷如霜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
伤他,可以。
让他死,也可以。
可是,让他的郡主如此伤心,不行。
不管是人,还是天。
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