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惑的脚踩在泥地上,脚底很凉。她低头看自己的右脚,布鞋还在井底的泥里,没拿出来。阿星想打开背包找双鞋给她,被她抬手拦住了。
“别浪费时间。”她说,“上面有事等着我们。”
阿阴站在井边,身子比刚才稳了些,脸色还是很白。她看着北边那座破庙,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
沈无惑从包里拿出罗盘。指针一开始不动,像是坏了。她用手指敲了两下盘面,又把铜钱贴在背面。七枚铜钱突然变热,罗盘“嗡”地一震,指针飞快转了几圈,最后停在正北方向。
“走。”她收起罗盘,转身往山上走。
山路很陡,杂草比人还高,石阶断了,踩空就会摔伤。阿星背着昏迷的帮工,喘得很厉害。那人个子高,身体重,压得他肩膀疼,汗一直往下流。
“师父……这破庙非去不可吗?”他一边喘一边问,“能不能先回命馆喝口水?我快撑不住了。”
“你撑不住也得撑。”沈无惑头也不回,“你要敢在这儿停下,明天煎饼加蛋的钱你自己出。”
“我还想加辣条呢……”
“闭嘴,赶路。”
风停了,四周很安静,连鸟叫声都没有。越往上走,空气越闷,像被关在屋子里。阿星抬头看天,云层很低,灰蒙蒙一片,看不见太阳在哪。
终于到了山顶。
一座破庙孤零零立着,墙皮掉了大半,屋顶塌了一半,门是两块烂木板拼的,歪歪地挂着。门口的石狮子只剩一只,另一只没了头,躺在草堆里。
沈无惑停下脚步,盯着那扇门。
阿星差点撞上她。“怎么突然停了……”
话没说完,那扇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没有风,门却慢慢打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阿星手一抖,桃木剑掉在地上,“啪”地一声砸到门槛,弹开一段距离,插进土里。
“谁……谁在里面?”他声音有点发抖。
沈无惑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很冷。“没用。”
她从包里抽出一张黄符,手指一搓,符纸烧了起来。火光一闪,她把符扔进角落。火焰落地没灭,变成一圈红光,照亮了半边墙。
地上摆着七盏灯。
是青铜做的,样子很旧,灯芯烧着暗红色的火苗,油黑黑的,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沈无惑蹲下,在灯座底下摸了摸,发现一点刻字。
“癸酉年制。”她念出来,冷笑一声,“三年前钱百通建财库时定做的祭器,全市只有这一批。”
阿星咽了口唾沫:“所以他在这里搞鬼?”
“你以为他天天请客吃饭是为了交朋友?”
沈无惑站起身,走向供桌。墙上挂着一面幡,白布上写着“引魂归位”四个字。幡布轻轻晃了一下,像是有人碰过。
她没伸手去碰,而是从腰间拿出朱砂笔,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然后点在幡布中间。
布面像水一样动了一下,原来的字模糊了,接着浮现出一张人脸。
大背头,细长眼睛,嘴角翘着,笑得很假。
是钱百通。
阿星睁大眼:“这都能认出来?”
“这人拍照从来不眨眼。”沈无惑收起笔,“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她退后两步,看了看大殿。七盏灯位置不对,但能看出一个阵型。她数了数,心里明白了——这是七星锁魂阵,主灯没亮,但能困人。
“阿星。”她低声说,“去把剑捡回来,守在门口。”
“啊?我一个人在外面?”
“你背人上来不容易,别这时候胆小。”
阿星磨蹭着走过去,拔出桃木剑,双手握紧,站在门边。他盯着那七团火苗,怕哪一盏突然灭了。
沈无惑走到供桌前,翻开一张黄历残页。纸发黄,边角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她看了一眼日期,正是昨天。
“选这个日子动手,挺会挑。”她小声说,“阳气最弱,阴气最盛。”
她又看向招魂幡。钱百通的脸还在,但笑意变了,不像刚才那么假,反而透着得意。
她皱眉,伸手准备再点一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阿星“哎”了一声:“师父,灯……灯好像矮了。”
沈无惑立刻回头。
七盏灯的火苗都低了一截,颜色更暗,像是被吸走了什么。灯油没少,但火明显弱了。
“别动。”她低声说,“有人在抽灯里的东西。”
“抽来干嘛?炼丹?”
“炼命。”她看着幡布,“这阵不是冲我来的,是冲他。”她指了指阿星背上的帮工,“这个人八字软,阳气清,最适合当祭品。”
阿星吓了一跳:“所以他是故意失踪的?”
“没人会采药采到魂都没了。”她走到那人身边,探他鼻息。呼吸很弱,但还有。她翻开他眼皮,瞳孔散大,像是中了迷魂香。
“醒不来。”她说,“被人下了咒,魂被锁住了。”
“那怎么办?背回去找李伯画符?”
“来不及。”她看着招魂幡,“得先破阵,不然他撑不过今晚。”
她从包里拿出三张黄符,贴在三盏灯的底座上。符刚贴上去,火苗跳了一下,然后稳住了。
“暂时稳住。”她说,“但阵眼不在灯上。”
“在哪?”
“在幡上。”她盯着那张脸,“他在用这幡连别人的命格,只要这人一死,命就被他拿走。”
阿星听得头皮发麻:“所以钱百通想靠死人续命?”
“不是续命。”沈无惑摇头,“是抢运。他这几年太顺,劫要来了,得找个替死鬼。”
她拿出朱砂笔,准备画破阵符。
笔尖刚落下,招魂幡突然剧烈晃动。
那张脸扭曲了,嘴角咧得更大,几乎裂到耳根。火苗“噗”地矮了一半,整个大殿一下子暗了。
阿星手一抖,剑差点又掉了。
“师父!它动了!”
沈无惑没理他。她盯着幡布,继续写符。可写到一半,笔干了,朱砂出不来。
她换一支笔,还是不行。
“邪门。”她低声说,“笔被封了。”
她收起笔,改用手掐诀。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下,朝幡布一按。
一道金光闪过,招魂幡晃了三下,画像淡了一些,露出底下一行血字:
“丙寅年生,庚申月亡,魂归何处?”
沈无惑念完,眉头皱得更紧。
“这不是普通的招魂幡。”她说,“是借命幡。他拿活人垫底,把自己的生辰往后挪,躲灾避劫。”
阿星听不懂:“还能这样?”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冷笑,“但他忘了,改命要还命。每拖一天,就得死一个人。”
她看向地上昏迷的帮工。
“这个人,就是今天要死的那个。”
阿星紧张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撕了幡?”
“撕了会反噬。”沈无惑说,“得先解咒,把他的魂救回来。”
她从包里拿出铜钱卦,放在那人胸口。七枚铜钱静静躺着,忽然有一枚翻了个面。
“魂还在外面。”她说,“还没被吸走。”
她闭眼,轻声念咒,声音很轻,像在哄人睡觉。
过了一会儿,铜钱又动了一下。
“来了。”她睁开眼。
那人手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像要吐东西。
阿星赶紧扶住他:“醒了?兄弟?”
沈无惑盯着招魂幡。
幡布上的脸不见了,变成一行血字:
“沈无惑,你多管闲事。”
她笑了。
“我不光要管,还得管到底。”
她抓起朱砂笔,蘸了点口水,重新画符。这次笔很顺,墨也出来了。
符画好了,她抬手就要贴上去。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闷响。
她回头。
阿星靠在门框上,脸色发青,一手捂嘴,一手举着桃木剑,剑尖指着大殿角落。
“师父……那灯……冒黑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