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年12月下旬,傍晚,川城李家别墅
暮色渐沉,华灯初上。李家别墅在精心设计的景观照明下,宛如一座静谧而辉煌的宫殿,与远处城市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吕顾凡和婉儿在客房中稍作安顿,窗外的庭院景致雅致,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与不安。这富丽堂皇的环境于他而言,并非享受,而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无措。
房门被轻轻叩响,李子崴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爽朗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兄弟,婉儿,收拾一下,准备吃饭了!爷爷他们都在等了。”
吕顾凡的心猛地一紧,该来的终究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紧紧抓着他衣角的婉儿。小女孩洗去了尘垢,换上了他带来的干净衣服(虽朴素却整洁),小脸却依旧苍白,大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个陌生环境的恐惧和茫然。
“别怕,婉儿,”吕顾凡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靠,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触感细软,“就是去吃个饭,哥哥在呢。”他牵起她微凉的小手,那小手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回握住他。
李子崴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出来,脸上洋溢着笑容:“走吧,餐厅在那边。”他引着两人穿过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走向别墅深处。
餐厅的门是敞开的。还未踏入,里面隐约传来的谈笑声和餐具轻碰的清脆声响已经让吕顾凡的脚步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室内——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装修考究的餐厅。一张足够容纳十几人的巨大红木餐桌占据中心,上方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墙壁上装饰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角落摆放着青花瓷瓶。空气中弥漫着佳肴的香气和一种吕顾凡说不出的、属于昂贵木材和鲜花的混合气息。
餐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主位上,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却目光矍铄的老者,他穿着中式褂子,不怒自威,自然流露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气场——正是李子崴的爷爷,李家的掌舵人。他的左右下手,坐着几位年纪相仿、气质各异的中年男女,显然是李子崴的父母和其他长辈亲戚。而中午刚发生过冲突的李凤瑛,也赫然在座,她正斜睨着门口,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和看好戏的神情。
当吕顾凡牵着婉儿出现在门口时,餐厅内的谈笑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低了下去。几乎所有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淡漠的、乃至李凤瑛那种毫不友善的——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他们身上。
吕顾凡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手心里沁出细汗。婉儿更是吓得猛地往他身后缩去,几乎要把整个身子藏起来。他心中重重叹息一声,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一场审判。他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这顿奢华却冰冷的夜宴,他根本不想参与,也生怕婉儿会因此更加不安。
就在这时,主位上的李老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地望过来,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来了?都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孩子,不要拘束,更不用不好意思。”
李子崴立刻应声,脸上带着笑,不由分说地轻轻推着吕顾凡的后背:“走吧兄弟,爷爷发话了。”他半带着强制地将僵在门口的吕顾凡和婉儿“请”进了餐厅。
一进入这明亮而充满压迫感的空间,吕顾凡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主位旁一个空着的座位吸引。那位置紧挨着李老爷子,显眼而尊贵。他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心头猛地一跳——这太烫手了!他何德何能,怎能坐在那个象征着家族核心与尊贵客人的位置上?
他几乎是本能地垂下视线,想拉着婉儿走向长桌最末端、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个空位。
就在这时,一声清晰的、带着冰碴子的冷哼从李凤瑛的方向传来。她斜眼看着吕顾凡下意识避让的动作,语带嘲讽,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见:“哟,还挺懂‘礼数’嘛?知道自己该坐哪儿?”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餐厅内勉强维持的平和表象。
李子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扫向李凤瑛,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李凤瑛!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凤瑛像是被点燃了,猛地提高声音,带着积压的不满:“我说错了吗?李子崴!他救的是你!又不是救了我们全家!你当然把他当个宝似的捧上天!凭什么我们要跟着一起赔笑脸?谁知道他……”
“凤瑛!”主位上的李老爷子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声音并不算高昂,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悦的威严。他并没有看向李凤瑛,但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和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让餐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那眼神里蕴含的压迫感,让李凤瑛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白了白。
她身旁的一位中年男人(显然是她的父亲)立刻在桌下用力拉了她一把,低声呵斥:“够了!还不住嘴!爸面前有你放肆的份吗?!”李凤瑛愤愤地瞪了吕顾凡一眼,终究没敢再吭声,不甘心地扭过头去。
李老爷子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局促不安的吕顾凡,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小兄弟,别听她胡说。过来,坐我旁边。”他指了指身旁那个空位,“你救了我孙子两次,这份恩情,我们李家上下都记着。今晚这顿饭,既是家宴,也是为你接风,更是我们全家向你表达谢意。这个位置,你当得起。”
吕顾凡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抬起头,目光真诚却坚定地看向李老爷子,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却清晰地说道:“李爷爷,您言重了。当时那种情况,换作任何人,只要有能力都会伸手的。救崴崴哥……是我应该做的,真的不算什么。您们太客气了,我……我实在受之有愧。要不……我还是不打扰您一家团聚,我先带婉儿回去……”
“嘿!这说的什么话!”不等老爷子回答,坐在老爷子另一侧的一位气质儒雅、与李子崴眉眼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开口了(他是李子崴的父亲)。他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失精明的笑容,“顾凡是吧?别一口一个‘李爷爷’、‘您’的,太生分了。你既然是子崴的兄弟,那就是我们自家的孩子。到了这里就跟到家一样,哪有到了家还走的道理?快,听你爷爷的,过来坐。”
“是啊是啊,小伙子别客气!”
“老爷子让你坐你就坐嘛!”
“英雄出少年啊,快来坐下慢慢聊。”
桌上其他几位亲戚也纷纷出声,语气热情,带着各种意味的附和与劝说。然而,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配上那些探究的目光,只让吕顾凡感觉更加无所适从,仿佛置身于一个不真实的旋涡中心,浑身不自在。但他的理智始终清醒,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他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对着李老爷子和李父微微躬身:“谢谢老爷子,谢谢叔叔阿姨们的好意。心意我领了,但这个位置,我真的不能坐。”说完,他不等众人再劝,便牵着婉儿,径直走向长桌最末尾的那个空位,默默地为婉儿拉开椅子,然后自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姿态谦卑,却带着一种不容折弯的固执和自尊。
整个餐厅安静了一瞬。李老爷子深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底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和了然,最终他没有再强求,只是轻轻颔首,对侍立一旁的佣人示意:“开席吧。”
丰盛的菜肴如流水般端上,琳琅满目,许多是吕顾凡从未见过甚至叫不出名字的珍馐。席间,李父和李子崴主动引导着话题,问及一些吕顾凡旅途是否顺利、伤口还疼不疼等不痛不痒的关怀,尽力缓和着气氛。吕顾凡大多只是简短地回答“还好”、“谢谢关心”、“不疼了”。
他吃得很少,动作拘谨,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的婉儿身上。他会细心地将那些容易咀嚼、口味清淡的菜夹到婉儿碗里,低声告诉她“这个可以吃”。婉儿起初还很害怕,小口小口地吃着,但孩子的天性终究难以抵抗美食的诱惑,尤其是她过去几乎从未接触过的美味。看到吕顾凡鼓励的眼神,她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专注于眼前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神里是纯粹的、满足的亮光,全然没有成年人世界里的复杂心思。
吕顾凡看着她的吃相,眼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柔和。他自己几乎没动几下筷子,仿佛看着婉儿吃饱,比他自己吃更重要。
席间一度有些沉默。李老爷子放下汤匙,目光再次落到吕顾凡身上,语气比之前更加温和,带着长辈式的关切:“顾凡啊,听子崴说……你一直在外面,是为了寻找亲人?”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吕顾凡内心最深处、最柔软的角落。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瞬间翻涌起的痛苦、思念与沉重,沉默了足足好几秒,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他无法多说,那沉重的过往和渺茫的希望,不是能在这样的饭桌上、对着几乎是陌生人的人宣之于口的。
李子崴立刻察觉到了他的难堪和抵触,他连忙侧身,凑到爷爷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耳语了几句,大致解释了吕顾凡寻找失散弟弟们的艰辛以及其对隐私的极度看重。
李老爷子听完,苍老但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同情。他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温和地说了一句:“嗯,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随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李子崴公司最近的某个项目进展。
这个话题的轻轻放下,让吕顾凡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对李老爷子的通情达理和李子崴的体贴生出一丝感激。这顿备受煎熬的夜宴,终于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自心思各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对吕顾凡而言,这场夜宴如同一次闯入另一个世界的冒险,充满不适与压力,但最终,那份关于他艰辛寻找的隐私得到了默许的尊重,婉儿也难得地饱餐了一顿,这或许就是此行最大的慰藉。灯光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那之下,是无人能完全触及的、如海般深沉的过往与坚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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