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京城。安乐县主府侧门悄然打开，几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和十余名骑马的护卫已经准备就绪。苏笑笑一身月白色骑装，长发利落地束成高马尾，腰间佩着宇文皓新送的短匕，背上还背了个她自己鼓捣的小包袱，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
宇文皓已等在车旁，今日同样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看到苏笑笑这干净利落、甚至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模样，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面上依旧沉稳：“都准备好了？”
“一切就绪，随时出发！”苏笑笑拍了拍自己的小包袱，里面是她那些“野外生存神器”。
“上车吧，路上还需两个时辰。”宇文皓示意她上中间那辆看起来最普通的马车。
马车内部却并不简陋，铺着厚实的软垫，角落里固定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水壶和点心。赵坤带着四名护卫骑马在前开路，两名钦天监的年轻弟子（一个姓吴，一个姓郑）骑马跟在马车左右，其余护卫殿后。
车队驶出京城北门，沿着官道，向着京郊皇家猎场的方向迤逦而去。
春日的官道两旁，杨柳依依，草长莺飞，田野间已有农人开始忙碌。远离了京城的繁华与喧嚣，空气都显得格外清新。苏笑笑趴在车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景色，感觉有点像春游。
“以前来过猎场吗？”宇文皓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卷猎场的详细地图看着，随口问道。
“没有。”苏笑笑摇头，“我这种小官之女，哪有机会来皇家猎场。顶多在自家后院扑个蝴蝶。”她顿了顿，促狭道，“王爷您呢？肯定是常客吧？是不是每次都能猎到好多猎物，然后被漂亮小姐姐们围着送秋波？”
宇文皓抬头瞥了她一眼，没接这个话茬，而是指着地图道：“我们此次的目标，主要是这片‘雾隐谷’、‘黑风林’和‘狼牙涧’周边。据回报，异常现象多集中于此。尤其是雾隐谷，地势低洼，常年雾气缭绕，路径复杂，易于藏匿。”
苏笑笑凑过去看地图，上面用朱笔圈出的区域确实都在猎场较深处，地形复杂。“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那个密道出口指向哪里？”
“指向猎场西北角的一片乱石坡，距离雾隐谷约五里。”宇文皓道，“我们已经暗中派人监控那片区域，目前无异动。但若有心人从那里出来，想要进入猎场深处，雾隐谷是最近的路线。”
“所以我们是去‘守株待兔’？”苏笑笑问。
“既是‘守株待兔’，也是‘敲山震虎’。”宇文皓眼神微冷，“若真有红眼派余孽盘踞，我们公然以春狩名义进入，他们必然会有所警觉，或蛰伏更深，或……有所动作。无论哪种，我们都能获得线索。”
正说着，马车速度减缓。赵坤在车外禀报：“王爷，县主，已到猎场外围行宫。猎场统领已在此等候。”
皇家猎场外围建有数处行宫，供皇室成员休憩。他们抵达的这处不算大，但胜在清净。猎场统领是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中年将领，姓韩，得知宸王和安乐县主要来“春狩散心”，早早便带人恭候，态度恭敬。
“王爷，县主，行宫已打扫干净，一应用品都已备齐。”韩统领行礼后，又迟疑道，“只是……近日猎场深处似有些不太平，有几队巡逻的兄弟回报，在雾隐谷、黑风林一带听到怪异声响，还有牲畜躁动失踪。末将已加派人手巡逻，但为稳妥计，王爷和县主是否只在近处……”
“无妨。”宇文皓打断他，“本王此行正是为了散心，近处人多反而不美。你只需安排两名熟悉地形的向导即可，护卫本王自带了。”
韩统领见宇文皓态度坚决，不敢再多言，连忙叫来两个精干老练的猎户作向导，又备好了马匹、弓箭等物。
稍作休整，用过早午膳，一行十余人便骑马进入了猎场。两名向导在前，赵坤和护卫们分散四周警戒，两名钦天监弟子则时刻留意着罗盘和周围的气息变化。
猎场内古木参天，枝叶蔽日，空气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鸟鸣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看到野兔、麂子等小动物在林中穿梭。景色确实怡人，但苏笑笑却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并非来自自然环境，而是一种……残留的、极其淡薄的、却让她体内“小金星”微微悸动的阴冷气息，如同水底沉淀的淤泥，偶尔被搅动泛起。
“有感觉到什么吗？”宇文皓策马靠近她，低声问。
“嗯，”苏笑笑点点头，也压低声音，“很淡，但确实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和红眼派的气息有点像，但更‘沉’，更‘散’。好像……遍布在这片林子里，尤其是越往里走越明显。”
宇文皓看向那两名钦天监弟子。姓吴的弟子正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不断微微转动的罗盘，姓郑的则闭目感应片刻，睁开眼对宇文皓点了点头，示意确实有异常能量残留。
“保持警惕，继续前进，目标雾隐谷。”宇文皓下令。
队伍继续向猎场深处行进。随着深入，林木越发茂密，光线也暗淡下来。那种阴冷的压抑感逐渐增强，连马匹都开始显得有些不安，不时打着响鼻。林间的鸟兽声也稀疏了许多。
“王爷，县主，前面就是雾隐谷入口了。”一名向导指着前方一片被浓雾笼罩的谷口，“这谷里常年有雾，地形复杂，还有不少天然石缝和洞穴，很容易迷路。即便是在晴朗的白天，谷里的雾气也不散。”
苏笑笑望去，只见前方山谷入口处，白茫茫的雾气如同厚重的棉絮，缓缓翻涌流动，将谷内的景象遮掩得严严实实。雾气边缘，隐约可见一些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树，平添几分诡谲。空气中那股阴冷的气息，在这里变得清晰可辨，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罗盘指针紊乱，此地磁场有异，且阴煞之气颇重。”吴弟子沉声道。
“雾气中似乎掺杂了微弱的邪力，虽不浓烈，但长期沾染，恐对生灵不利。”郑弟子补充。
宇文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隐谷入口，对向导道：“你们留在此处等候。赵坤，带四人守住谷口，任何人不得进出。其余人，随本王和县主进谷查探。跟紧，莫要走散。”
“是！”
苏笑笑跟着宇文皓，当先策马踏入浓雾之中。一进入雾气范围，视线顿时变得极差，只能看清身前数尺。雾气冰凉潮湿，沾染在皮肤上，带来一种粘腻的不适感。马匹更加不安，需要用力控制。
“下马步行。”宇文皓率先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一名护卫看管。
众人下马，以宇文皓和苏笑笑为中心，结成一个小型的防御阵型，缓慢地向雾隐谷内推进。两名钦天监弟子走在队伍中间，手中拿着特制的、能感应邪气浓度的“探邪尺”和驱邪符箓。
谷内寂静得可怕，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和偶尔碎石滚落的声音在雾气中回荡。四周的景物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形状扭曲怪异的岩石，盘根错节的老树，都仿佛隐藏着什么。苏笑笑集中精神，调动体内的“小金星”，淡淡的金色暖意流转全身，驱散了雾气带来的阴寒不适，同时也让她对周围环境中那细微的邪力残留感应得更加清晰。
她能“感觉”到，这些邪力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像丝线一样，断断续续，有些地方浓些，有些地方淡些，似乎……有着某种走向？
“等等。”她忽然停下脚步，闭目凝神感应片刻，然后指向左侧一个方向，“那边……邪气残留的‘痕迹’好像更连续一些，而且……有微弱的‘流动’感，像是被什么吸引或者……刚刚经过不久？”
众人都看向她手指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更加浓重的雾墙，以及几块交叠的巨大山石，看起来并无路径。
宇文皓毫不犹豫：“过去看看。小心。”
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几块巨石。走到近前，才发现巨石之间有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被垂挂的藤蔓和雾气遮掩，若不仔细查看，极难发现。
“有脚印！”赵坤蹲下身，仔细查看缝隙入口处的泥地。虽然被雾气打湿，但还是能看出几个浅浅的、不完整的鞋印，方向是朝着缝隙深处。
宇文皓和苏笑笑对视一眼。这雾隐谷中果然有人活动！
“进去看看，保持警惕。”宇文皓抽出长剑，率先侧身挤入缝隙。苏笑笑紧随其后，手中也握紧了短匕。
缝隙内更是昏暗，且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霉味、土腥气和一丝极淡甜腥气的古怪味道。脚下湿滑，石壁上长满青苔。缝隙起初狭窄，但向内行进十余丈后，竟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被山体半包围的、约莫半个篮球场大小的隐蔽凹地。
凹地中央，赫然有一个用石块粗糙垒砌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暗绿色的粉末和烧焦的痕迹，与西城民居、济世堂发现的一般无二！祭坛本身并无复杂纹路，但在祭坛中心，插着一根已经断裂的、顶端似乎曾镶嵌过什么的黑色骨杖残骸！
“是红眼派的临时祭坛！”吴弟子低呼。
“邪力残留还很新鲜，最多不超过三日！”郑弟子手中的探邪尺微微发烫。
宇文皓脸色冰寒，仔细检查祭坛和周围。祭坛上除了骨杖残骸，并无其他祭品或符咒。但他在祭坛边缘的石缝里，发现了一小片非棉非麻、触手冰凉、边缘有焦痕的黑色布料碎片。
苏笑笑则更关注那根断裂的骨杖。她能感觉到，骨杖残骸上依旧附着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本能厌恶的邪念。她尝试用指尖凝聚一点微弱的金光，轻轻触碰骨杖。
“嗤……”骨杖接触到金光，立刻冒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烟，最后一丝邪念也被净化消散。
“看来他们撤离得很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毁掉这里。”宇文皓收起布料碎片，“这祭坛是用来做什么的？单纯的联络点？还是……”
他话音未落，苏笑笑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并非来自眼前的祭坛，而是……更深处！她猛地抬头，看向凹地更后方，那里是陡峭的山壁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那边……有东西！”她指着那片山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很强烈的恶意和……痛苦……的感觉！”
几乎同时，两名钦天监弟子手中的探邪尺猛地跳动起来，指向同一个方向！而郑弟子更是脸色一变：“不止是邪气！还有……生魂波动？！非常微弱，但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宇文皓眼神一厉：“过去看看！赵坤，发信号，让谷口的人提高戒备，随时准备接应！”
“是！”
众人立刻朝着苏笑笑所指的方向快速移动。绕过几块巨大的山石，后面竟是一条被藤蔓完全覆盖、几乎垂直向下的陡峭坡道！拨开藤蔓，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腥臭和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坡道下方，是一个隐蔽的、被山体阴影笼罩的小水潭。潭水浑浊不堪，呈暗绿色，水面上漂浮着一些令人作呕的絮状物。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水潭边的泥地上，散落着几件破烂的、沾满污秽的粗布衣裳，以及……几根断裂的、带着啃噬痕迹的白骨！看形状，似乎是……动物的腿骨？
“是牲畜的骨头！”赵坤检查后，沉声道，“看啃噬痕迹，不像野兽，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骨髓！”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苏笑笑强忍着恶心，将感知放到最大。她能“感觉”到，那暗绿色的潭水深处，似乎沉淀着浓郁的、污秽的邪力，并且……还在极其缓慢地向着四周的地脉渗透、扩散！而那些痛苦恐惧的生魂波动，正是从那些牲畜残骸上散发出来的！
“这水潭……是个‘污染源’！”她失声道，“他们在用邪术污染这里的地脉和水源！那些失踪的牲畜，恐怕是被抓来……献祭或者‘喂养’这个污染源了！”
“好毒辣的手段！”宇文皓面沉如水，“若任由其污染扩散，不仅猎场生灵遭殃，甚至可能通过地下水流，影响到更远的区域！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个污染源！”
“可是……怎么处理？”一名护卫看着那冒着泡的暗绿潭水，面露难色。用土填？这潭水似乎与地下水相连。用火烧？恐怕不行。
苏笑笑看着那潭水，又感受着体内跃跃欲试的“小金星”。净化……她的力量，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让我试试。”她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心口。那颗淡金色的“星辰”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意志，骤然光芒大放！温暖而浩大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涌出！
她伸出双手，掌心朝向那暗绿的潭水，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净化！驱散！恢复纯净！
璀璨的金色光芒，如同破开迷雾的阳光，骤然从她掌心爆发，化作一道温暖的光柱，笼罩向那污秽的水潭！
“滋滋滋——！！！”
暗绿的潭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沸腾、翻滚起来！大股大股墨绿色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烟雾从水面升起，却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迅速消散、净化！潭水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那股令人作呕的邪力和腥臭也在飞速消退！
与此同时，苏笑笑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如此大范围的净化，对她刚刚觉醒不久的力量和心神都是巨大的负担！
“笑笑！”宇文皓立刻上前扶住她，同时将自身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赵坤，两位道长，助她一臂之力！”
赵坤和两名钦天监弟子也立刻运功，将自己的力量融入那金色光柱之中。
得到助力，苏笑笑压力稍减，咬牙坚持。金色光柱持续照耀，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潭水终于彻底恢复了正常的、略显浑浊的灰绿色，那股邪异的气息和生魂波动也完全消失。
苏笑笑力竭，金光骤然收敛，她双腿一软，向后倒去，被宇文皓稳稳接住。
“成功了……”她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眼前阵阵发黑。
宇文皓心疼不已，紧紧抱着她：“别说话，休息。”
赵坤带人迅速检查了水潭和四周，确认邪力已被净化干净，那些牲畜残骸也一并处理焚烧。
“王爷，此地不宜久留。红眼派余孽既然在此设坛污染，必定还会再来查看。我们应立刻离开，并派重兵封锁雾隐谷区域，同时彻查猎场其他地方！”赵坤建议。
宇文皓点头：“即刻撤离。回行宫后，立刻调兵封锁。另外，将此处发现，火速密报父皇和钦天监！”
他抱起虚脱的苏笑笑，在众人的护卫下，迅速沿着原路退出雾隐谷。
然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雾隐谷另一处极其隐蔽的岩缝阴影中，一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缓缓睁开，远远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嘲讽。随即，那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岩石深处，只留下一缕极淡的、与那暗绿潭水同源的腥气，随风飘散。
猎场之行，初战告捷，却也引出了更深的水。红眼派的触角，似乎比想象的伸得更长，更隐秘。
回程的马车上，苏笑笑靠在宇文皓怀里沉沉睡去。宇文皓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眼中寒意与柔情交织。
风暴，还远未平息。而他们，已然身在漩涡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