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午饭时分才出来。饭桌上的气氛比昨天更加古怪。母亲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父亲依旧沉默喝酒,但眼角的余光似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姐姐林悦则几乎是贴着椅子边缘坐,吃饭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仿佛急于逃离这个令人不安的现场。
林凡依旧沉默,但这次,他主动夹了一筷子白菜,没有再去碰那盘母亲特意摆在他面前的炒鸡蛋。母亲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下午,林凡正想着是否该找点什么事做,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院门外就传来了张伟标志性的大嗓门。
“凡子!凡子!死哪去了?出来!”
林凡的心脏本能地一紧,那种被呼唤的、条件反射般的顺从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像以前一样,立刻应声跑出去。
但他停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慢脚步,走到院门口。
张伟骑在一辆破旧的摩托车上,单脚支地,嘴里叼着烟,一脸不耐烦:“磨蹭啥呢?走,跟我去趟镇上,李梅她们要去逛集市,帮哥们撑撑场面!”
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前世,他就是无数次在这样的召唤下,扮演着小丑和跟班的角色。
林凡看着张伟,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他早已刻入骨髓的轻慢。他想起了昨天在街上,在王倩和其他人面前那无地自容的卑微。一股微弱的反抗意识,像风中残烛,艰难地亮起。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我不去”,或者找个借口。但话到嘴边,看着张伟那逐渐皱起的眉头,勇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掉了。直接拒绝,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张伟快要发火的时候,他忽然侧过头,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声:
“爸!张伟找我出去,我……我去帮你把昨天刘叔订的那对椅子腿料裁出来吧?”
这话一出,不仅张伟愣住了,连院子里正在刨木头的林父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向门口。
这是林凡第一次,在面对朋友的“召唤”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试图将父亲的“工作”作为挡箭牌。这是一个笨拙的、试探性的缓冲。
张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啥意思?林凡,我找你出去是给你面子,你拿你爸当幌子?”
林凡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他不敢看张伟的眼睛,目光游移着,落在父亲脚边那些散落的工具上。他硬着头皮,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持:“不,不是幌子……活,总得有人干。”
林父看着儿子,又看了看门外那个流里流气的张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他放下刨子,站起身,走到堆放木料的角落,拿起一个旧的帆布工具箱,走到门口,递向林凡。
“嗯。”林父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鼻音,然后把工具箱塞到林凡手里。“尺寸图纸在里面。裁准点。”
这个举动,平淡无奇,却像一道无声的赦令,也像一块突然出现的盾牌。
林凡接过沉甸甸的工具箱,心里莫名一安。他转向脸色难看的张伟,底气似乎足了一点点:“伟哥,你看……我这真有活。要不,你们先去?”
张伟看看林凡,又看看他手里那脏兮兮的工具箱,再看看院子里那个沉默却带着无形压力的林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显然没遇到过林凡这样“忤逆”他的情况。
“行啊!林凡,长本事了!”张伟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阴冷,“叫你干活比跟我出去还重要?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猛地一拧摩托车油门,发动机发出暴躁的轰鸣,载着他头也不回地冲远了,留下一股难闻的尾气。
林凡提着工具箱,站在原地,看着张伟消失的方向,手心因为攥得太紧而出汗。他知道,他得罪了张伟。以后在学校,在镇上,恐怕会有麻烦。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恐慌并没有完全淹没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后怕、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挣脱了某种束缚的奇异感觉。
他转过身,看到父亲已经回去继续刨木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而母亲则站在厨房门口,一脸忧心忡忡。姐姐林悦从屋角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林凡没有说什么,只是提着工具箱,默默走向堆放木料的角落。他打开工具箱,里面是锛、凿、锯、尺,工具冰冷而称手。他拿起那张画着简单尺寸的图纸,深吸一口气,将一块粗糙的木料固定好。
然后,他拉动了锯子。
“嘶——啦——嘶——啦——”
锯齿摩擦木料的声音粗糙而刺耳,远不如父亲刨木头那样流畅富有节奏。木屑纷飞,落在他的旧球鞋上。
这声音很难听,他的动作也很笨拙。但他知道,他正在亲手“锯断”一些东西。一些看不见的,却一直捆绑着他的旧绳索。
这一次,他没有依靠任何顿悟或回忆的刺痛。他只是抓住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契机,利用父亲递来的工具,在外部世界的拉力面前,勉强守住了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