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镇城,这座晋北的军事重镇,此刻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
城外,后金与蒙古联军的营帐漫山遍野,如同灰色的潮水,几乎要将这座孤城淹没。
皇太极的金顶大帐设在城东的高坡上,俯瞰着这座让他损兵折将却迟迟未能攻克的坚城。
连日来,后金军采用了围困与重点爆破相结合的战术。
他们驱使掳掠来的汉民日夜不停地挖掘地道,试图炸毁城墙,同时以精锐骑兵轮番袭扰,消耗守军精力。
大同总兵王朴焦头烂额,若非周遇吉不断从侧翼派兵袭扰,以及李岩“靖安营”在浑源州方向如同毒刺般的存在,牵制了部分兵力,大同恐怕早已步了宣府后尘。
然而,皇太极的耐心正在消磨殆尽。他召集诸贝勒、大臣议事。
“大汗,”多尔衮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不耐,“大同城坚,王朴虽庸,但周遇吉、李岩两部在外牵制,使我军不能全力攻城。久顿坚城之下,师老兵疲,且明朝皇帝已擢升沈渊总督河南、山西南部,其后勤转运愈发顺畅,于我不利。”
皇太极目光沉静,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大同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南移动,越过雁门关,掠过太原,最终定格在一条蜿蜒于太行山间的细线上——井陉关。
“你们以为,朕的目标,仅仅是一个大同吗?”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明朝小皇帝和他的精锐都在东面,周遇吉被牵制在蓟州、宣大一线。山西腹地,兵力空虚。”
他手指猛地点在井陉关上:“传令下去!留岳托、阿济格率三万兵马,继续佯攻大同,做出主力围攻的假象!朕亲率五万主力,即刻拔营,绕过太原,直插井陉关!破关之后,兵锋直指真定、保定,威胁明朝皇帝的通州行营侧背!朕要看看,是他周遇吉回救快,还是朕的刀锋快!”
这是一招更为凶险的釜底抽薪!
避开重兵防守的大同和可能来援的周遇吉主力,利用明军注意力被吸引在北线的机会,以精锐主力长途奔袭,直插明朝腹地,意图截断通州与南方的联系,甚至直接威胁北京!
军令一下,后金大营立刻行动起来。
主力部队的调动被尽可能隐蔽,岳托、阿济格所部则大张旗鼓,日夜不停地攻城,制造噪音和烟尘,掩盖主力南下的迹象。
浑源州,靖安营驻地。
李岩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常。
他派出的夜不收回报,后金大营深处的兵马调动频繁,但正面攻城的力度却似乎有所减弱,给人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不对劲……皇太极不是莽夫,久攻不下,必有他图!莫非……是分兵?
他立刻将这一异常情况,连同自己的判断,写成密报,分别发往大同王朴、通州周遇吉(并转呈皇帝),以及河南沈渊。
在给沈渊的密报中,他特别强调:“虏酋用兵,向来讲究虚实。围大同恐为疑兵,其主力或有南下、东进之险着!井陉关、紫荆关等入冀通道,需严加防范!”
通州行营。
朱由检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来自大同前线和李岩的多份急报。
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这是沈渊提议、格物院根据各地奏报赶制出来的粗略模型),目光死死盯着山西与北直隶交界处那连绵的太行山脉。
脑海中,各种信息碎片和臣子们的心声交织。
兵部一些人认为李岩危言耸听,皇太极主力仍在围困大同;但周遇吉转来的军报也提到了类似的疑虑;而某些来自山西南部、语气闪烁的地方官奏报中,隐约透露出对后方安全的担忧……
井陉关……紫荆关……皇太极,你真敢如此行险?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升起:若真如此,通州危矣!京城危矣!
“陛下!”周遇吉的加急奏报送到,“臣亦判断虏酋或有分兵迂回之企图!然大同危局未解,臣若分兵南下,恐大同不守,虏军可长驱直入山西,后果同样不堪设想!请陛下速调他处兵马,加强真定、保定一线防务!”
周遇吉的奏报,印证了朱由检最坏的猜想。
他现在面临一个两难抉择:是相信皇太极主力仍在围困大同,还是判断其已分兵南下?如果南下,目标又是哪里?该从何处调兵?
京营不能轻动,武锐新军是最后的屏障。
左梦庚的残部不堪大用。辽西的袁崇焕……鞭长莫及。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沙盘上的“河南”。
(先生……朕能倚仗的,只有你了!
“传旨!”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令周遇吉,密切监视大同敌军动向,若确认其主力确实南下,可酌情抽调部分精锐,尾随牵制!”
“八百里加急至河南沈渊处!告知其李岩判断及朕之忧虑!令其全权负责黄河以南、太行山以南防务!‘靖安营’及河南所有可用之兵,皆由其调动,务必守住井陉关等入豫、入冀通道!绝不能让虏骑一兵一卒越过太行山!”
这道旨意,几乎是将帝国南半壁江山的门户,交给了沈渊。
河南,开封。
沈渊接到圣旨和李岩密报时,正在督促格物院和工坊全力生产军械。
消息证实了他心中最大的担忧。
“皇太极……果然选择了最狠辣的一招。”沈渊放下密报,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井陉关,“他要绕过正面战场,直击腹心。”
幕僚们面露骇然。一旦后金铁骑突破太行山隘口,进入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或是南下河南,都将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大人,井陉关乃天下雄关,但守军不多,且久疏战阵……”孙元化忧心忡忡。
“不能只靠井陉关。”沈渊断然道,“皇太极用兵狡诈,未必只走一路。紫荆关、倒马关,乃至黄河渡口,都需防备!”
他迅速做出部署:
“第一,令李岩,‘靖安营’立刻放弃浑源州据点,星夜兼程,南下驰援井陉关!不必与虏主力硬拼,任务是抢在敌军之前或紧随其后抵达,协助守军,依托关隘,层层阻击,迟滞其兵锋!”
“第二,行文山西南部各卫所,所有兵马,向井陉关、固关方向集结,统一由李岩节制!”
“第三,河南境内,所有屯垦乡兵,立刻向怀庆府、卫辉府北部集结,重点布防黄河沿岸及太行陉(注:另一条沟通山西河南的重要通道)出口!内卫全部出动,监控所有关隘、渡口,严防奸细破坏!”
“第四,以总督名义,晓谕北直隶南部、河南北部州县,组织民壮,协助官军守城、运粮,实行坚壁清野!不能给虏骑留下任何补给!”
整个河南乃至山西南部,在沈渊的号令下,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了超负荷的运转。
粮草、军械、民夫,向着北部边境滚滚而去。
李岩接到命令,毫不犹豫,立刻率领“靖安营”抛弃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疾进,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遥远的井陉关。
与此同时,皇太极亲率的五万后金主力,已经如同幽灵般悄然越过了大同南方,沿着汾河谷地快速南下,他们的前锋,距离井陉关,已不足三日路程!
一场关乎大明腹地安危、决定战争走向的抢时间大赛,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间,悄然展开。
是皇太极的铁骑先叩开关门,还是李岩的“靖安营”先一步抵达,成为那道决定命运的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