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马车驶入京城。街市依旧繁华,只是多了许多喜庆装饰——
公主大婚,全城同庆,处处张灯结彩。
林清晏醒来时,马车已停在状元府门前。
“到了?”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嗯。”云疏扶他下车,“先回家歇息,明日再去将军府请安。”
府中一切如旧,只是多了些秋日萧瑟。管家接到消息早已备好热水饭食,见两人回来,喜得眉开眼笑:“少爷,萧少爷,可算回来了!”
这一夜,两人早早歇下。
小别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思念。红帐内低声絮语,直到三更天才渐渐安静。
次日,两人去将军府请安。
门房见是云疏二人,欢喜得连通报都忘了,直接引二人入内:
“公子们可回来了!老夫人和夫人念叨好几日了!”
穿过垂花门,还未到正厅,萧夫人已闻讯迎了出来。
一见云疏,她眼圈便红了,上前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又黑瘦了!军营里是不是很苦?吃得好不好?夜里冷不冷?”
云疏任她拉着,神色温和:“娘,我很好。”
“好什么好,”萧夫人拭泪,“瞧这手上,都是茧子……”
“那是练枪磨的。”云疏难得耐心解释,“不碍事。”
萧夫人又打量了林清晏:“晏哥儿也瘦了,今晚要好好补补!”
这时萧老夫人在丫鬟搀扶下也走了出来。老人家虽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看见云疏便笑开了花:
“臻儿回来了?快让祖母瞧瞧。”
她仔细端详片刻,点头道,“嗯,瘦是瘦了,精气神却足了,像咱们萧家的儿郎!”
众人入厅落座。云疏简单禀报了军营诸事——整顿营务、平息骚乱、升任校尉,说得平淡,却让萧夫人听得又惊又喜。
“我儿有出息了!”她破涕为笑,转头对林清晏道,“晏哥儿在宛平可还顺利?”
“一切安好,谢母亲挂心。”林清晏温声应道,又补充,“阿疏在军营很是用心,前些日子王校尉还夸他。”
萧老夫人欣慰点头,忽而轻叹:“可惜你父亲两月前已奉旨回北疆了,不然见你这般,不知要多高兴!”
萧夫人笑着接话:“母亲,我一会儿就给他去信,一定告知他这大好的消息!”
云疏神色平静,安慰道:“父亲镇守边疆是正事。”
“是,国事为重。”萧夫人握住他的手,“但你爹临走前特意交代,让你在军营莫要逞强,循序渐进。他还说……”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说等你历练够了,他亲自带你上战场。”
这话让云疏一怔,随即郑重道:“儿子定不负父亲期望。”
午膳摆在水榭。席间萧夫人不住给两人夹菜,尤其盯着林清晏,非要他多吃些补回来。
萧老夫人则笑吟吟看着,偶尔问些宛平县的风土民情,气氛温馨融洽。
从将军府出来时,已是午后。秋阳正好,照得街巷一片暖金。
林清晏与云疏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身旁是熙攘的街市。
今日许多铺面都在重新漆门、挂彩,伙计们搭着梯子悬挂红绸灯笼,连街边小贩的推车都系上了红穗子。
“明日公主就大婚了。”云疏望着满街喜庆,忽然低声道,“卫瑾前日捎信时还说,让我们当天务必早早去靖安侯府帮忙。”
林清晏轻笑:“他倒是不客气。”
“他说自己‘焦头烂额’。”云疏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从未见他这般模样。”
回到状元府,管家呈上几封帖子——都是这几日积压的请柬。
有同僚邀宴,有文会雅集,还有一封烫金描红的,来自靖安侯府,邀请二人过府商议“要事”。
“看来卫瑾是真急了。”林清晏展开那封请柬,见上头字迹潦草,全然不似侯府公子该有的端正,“走,现在便去。”
靖安侯府今日门庭若市。
两人刚下马车,便见府门前停着好几辆华贵车轿,仆从来往穿梭,抬着各式箱笼、绸缎、器皿,忙而不乱。
门房见是他们,直接引了进去:“公子吩咐了,林大人与萧公子来,不必通报。”
穿过三道垂花门,还未到正厅,便听见卫瑾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这个不行!太过俗气!”
“这个也不行!玉宁不喜欢这个式样!”
“还有这个——这是谁选的?拿走拿走!”
转过回廊,只见庭院中摆满了各色器物,从妆奁屏风到碗碟杯盏,琳琅满目。
卫瑾一身绛红锦袍,正叉腰站在当中,眉头紧锁,指指点点。
他身旁围着七八个管事嬷嬷,个个捧着册子,额上冒汗。
“瑾兄。”林清晏唤了一声。
卫瑾回头,眼睛一亮,如见救星:“你们可算来了!”他大步过来,一手拉住一个,“快,帮我瞧瞧,这些可还过得去?”
云疏扫了一眼满院器物:“公主的喜好,你该最清楚。”
“我清楚是一回事,可规矩礼制是另一回事。”卫瑾难得露出苦恼神色。
“内务府、礼部、宗人府,各家有各家的说法,这个说要按祖制,那个说公主喜欢新奇,还有的说要彰显皇家气派……我头都大了!”
林清晏走到一架紫檀雕花屏风前细看,温声道:
“公主性情率真,不喜繁缛。这些器物虽精美,却太过堆砌。不如删繁就简,选几样精致的,其余按实用置办。”
“我也是这般想!”卫瑾抚掌,“可那些老嬷嬷非说不能简慢……”
云疏忽然开口:“公主既选了你,便是选了你这个人,不是这些器物。”
卫瑾一愣,随即大笑:“说得好!还是阿臻通透!”
他转身对管事们挥手,“都听见了?按林大人说的办,去繁就简,以公主喜好为先!”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应是。
卫瑾引两人到偏厅用茶,这才卸下强撑的从容,揉了揉眉心:
“你们不知,这三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套流程走下来,比带兵打仗还累。”
林清晏含笑:“娶公主自然不易。”
“不是不易,是繁琐。”卫瑾摇头,“我与玉宁说,索性学你们,简简单单办一场便是。她却说不行——她是公主,婚事关乎皇家体面,不能草率。”
他顿了顿,眼中浮起温柔:“其实我知道,她是怕委屈了我。靖安侯府三公子尚公主,本就有人背后议论,若婚事再简朴,怕更要让人看轻。”
云疏沉默片刻,道:“她待你很好。”
“是。”卫瑾笑得灿烂,“所以我更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这些器物、仪程,我再烦也得亲自过问。”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老嬷嬷焦急的劝阻:
“公主!使不得,使不得啊!明日就大婚了,新人不能再见面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规矩规矩,本公主不讲究这些虚礼!”赵玉宁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贯的率性,“况且我有要紧事要商量,让开!”
话音未落,鹅黄色的身影已转过月洞门,快步朝偏厅走来。
她今日穿着鹅黄缠枝莲纹常服,发髻简洁,只簪一支碧玉步摇,随着脚步轻轻摇曳,比往日少了几分宫廷骄矜,多了几分灵动温婉。
待她抬眼看见厅中三人,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惊喜:“萧臻?林清晏?你们怎么也在?”
话是问两人,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卫瑾,在他身上停了停,见他眼下淡青,眉头微蹙,“又没好好休息?”
卫瑾起身迎了两步,很自然地拉她进亭坐下,笑道:
“有贵客在呢,给我留点面子。”
语气亲昵,动作熟稔,仿佛这样的互动早已是日常。
后面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老嬷嬷,见亭中不只世子一人,还有林状元和萧公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在亭外福了福身,退到远处守着,一脸“这不合规矩但老奴管不了”的无奈。
云疏与林清晏早已起身见礼。
赵玉宁瞪了卫瑾一眼,这才转向林清晏二人:“林大人,宛平县一切可好?”
“托公主福,一切安好。”林清晏温声道。
“我听说你在宛平政绩斐然,”赵玉宁眼中闪过赞赏,“父皇前日还夸你,说你不愧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实务也办得漂亮。”
“陛下过誉。”
赵玉宁正色道:“没过誉,是真的,方才在宫里,父皇还问起你们呢。”
林清晏神色一肃:“陛下有何吩咐?”
“倒不是吩咐,”赵玉宁神色有些微妙,“父皇他……咳,问了你们近况,听说萧臻在军营表现优异,林清晏你在宛平县政绩卓着,很是欣慰。”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然后他老人家状似随意地问了句……‘他二人可还恩爱如初?’”
亭中静了一瞬。
云疏耳根泛红,别过脸看园中菊花。林清晏轻咳一声,端起茶盏掩饰笑意。
卫瑾则直接笑出了声:“陛下真是……童心未泯。”
“可不是,”赵玉宁也笑,“常顺公公在旁憋笑憋得辛苦。父皇还让常顺记着,日后你们若有什么……咳,趣事,记得说与他听。”
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倒在卫瑾肩上,“我现在怀疑,父皇是不是把你们当话本子消遣看了。”
这话一出,连素来冷面的云疏都忍不住扬了扬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