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华宫玉照殿,午后的暖阳懒懒地铺在地上,留下几道斜长的光影。
清早赵玉儿同卫青禾去请安时,便约了林望舒午后来她这儿一叙,正好商量一番宴会上的事宜。
眼下,几人正闲适地围坐在一张嵌螺钿的小圆桌边。
桌上,内务府送来的流程单子随意摊开,旁边是几盘白瓷碟子,盛着的都是些精巧的茶果点心。
那只琉璃雕琢的小茶壶,正被底下红泥小炉的炭火温着,蜜渍的花瓣在琉璃盏里浮浮沉沉,花果的芬芳丝丝缕缕地散在殿内。
内务府总管江德禄也在场,左右不过是商议宴会安排,来这也是情理之中,他此番过来便也没什么好掩人耳目的。
他正低眉顺眼地侍立在一旁,距离赵玉儿身后仅半步之遥的地方,双手拢在袖中,正低声应答着主子们的问询。
“……纯妃娘娘这移星换斗的主意真是妙,不过这行令需得急缓有度,星宿朝向的路径也要预先划定,免得乱了套。”
江德禄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在图纸上小心地比划着。
“纯妃娘娘拟定抽签行令的签文,奴才已着人查看过了,都是些文雅有趣的,绝无什么犯忌讳之言。只是这最后调换的座次,还需娘娘们再斟酌……”
林望舒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她向来是不耐烦深究的。
说来也奇怪,许是暑气太盛的缘故,她近来总觉得疲乏得紧。今儿个清早起来尤为不适,此刻只觉得脑仁隐隐发胀。
她百无聊赖地扫过桌面,都是些宫里头无甚新意的点心,腻得人心慌。
正叹气着,清英乐呵呵地过来了,端来一碟新做的枣泥山药糕。
糕体被巧手捏成几朵花朵的模样,小巧玲珑的,枣泥的深红色透过薄薄的山药皮,让人看着就想尝尝。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随手便捻起一块,想也没想就送入口中。甜糯的枣泥混合着山药的清香,一下子就在舌尖化开了。
这本该是她喜爱的滋味,可下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腻味儿从喉咙深处窜起,那恶心的感觉简直盖过了所有的香甜,直冲她的脑门。
“呃……”林望舒脸色骤变,猛地侧过身去,用手抓着帕子死死捂住嘴,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好似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她几乎要忍不住当场呕了出来。
“林妃娘娘!”卫青禾离她最近,反应又极快,起身便扶住了她微微发颤的手臂。
赵玉儿正看着名册,闻声就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关切地询问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怎么会这样?!”清英哪会想到一块儿点心,竟能让主子如此不适,忙上前夺下主子手里的甜糕。
“这是奴婢亲手做的啊,怎么就出了问题呢?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赵玉儿闻言,目光扫过林望舒手中的那半块残糕,再落到她瞬间苍白的脸上。
她可是过来人了,这个念头便毫无预兆地砸进了心底……太像了。
“且慢,回来!” 赵玉儿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急唤出声,喊住了欲转身离去的清英。
几乎是同时,珠帘微响,梨霜和阿桃正巧端着盛了瓜果的掐丝珐琅盘进来了。
二人几乎一眼便瞥见了各自主子的神色有异,又望见江公公那副恨不得缩进地里的模样,心便猛地一跳。
梨霜来不及细想,便碎步赶到主子的身边,手中的盘子也随手往桌上一搁,低声急问道,“这是怎么了,娘娘?”
一旁的江德禄,早在赵玉儿出声制止那一刻,心里头便已明了。
他也不吭声,只极有眼色地垂下了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墙角的缝隙里,只留一个恭谨的侧影。
林望舒强忍着翻腾的胃,好一会儿才将那阵难言的恶心压下去,喘息着摆摆手,声音都带着虚弱的沙哑,“没……没事,许是这枣泥糕……太甜腻了些……”
说起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往日里她是最爱吃甜的,今日这甜糕竟这般难以下咽。
赵玉儿握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力道反而更紧了紧。
她盯着林望舒,又瞥了一眼那几碟几乎没动过的点心,望向阿桃,“你家主子……上次换洗是什么时候?”
阿桃闻言一愣,心里头飞快地计算着日子……主子上次的是在月初……这个月似乎……已经推迟了不止五六日了?
“梨霜,”阿桃虽尚未答复,赵玉儿瞧她的神情便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去给林妃娘娘请个脉,仔细些。”
这边吩咐着,她又转过头向林望舒解释道,“梨霜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略通些医理,尤其……对妇人科有些见识,平日里我的安胎脉也常由她先搭个大概。”
梨霜立刻便会意了,轻步走到林妃的身侧,低声道,“林妃娘娘,请容奴婢给您瞧瞧。”
林望舒这会儿还有些懵懂,却也下意识地便伸出了手腕。
梨霜三指轻轻搭上那截白嫩的手腕,屏息凝神地开始诊脉。
这阵仗,谁还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殿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连窗外偶尔的鸟鸣,在此刻都显得格外刺耳。
江德禄的头垂得更低了,阿桃跟清英则紧张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梨霜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抬眼极快地与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后她再次低下头,又换了只手,指尖的力道似乎更重了些,愈发细致地探听着。
良久,她才缓缓收回手,对着主子极轻地点了点头,“回娘娘,像是……但月份太浅,脉象不明显,应该不足月。”
不足月!赵玉儿的心猛地一沉。
不足月,意味着胎息微弱,就连脉象都浅薄难辨。
如若不是今日偶然探出,来日这胎要是在暗中遭了毒手,估计她们谁也不会预料到的,更别提提防一二了。
这般情形下,倘若此刻贸然将孕事宣之于众……那后果,绝非仅仅是胎儿难保这般简单。
这节骨眼儿上,无异于在群狼环伺的深宫中,将最致命的弱点,赤裸裸地置于他人的刀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