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娜那跨越万古的平静话语,如同冰水般浇在每个人心头。
一次机会。
一个在绝境中可能撬动一切、也可能带来更大灾厄的选择。
冰冷的寂静弥漫在回廊中,只有厉锋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如同残烛最后的摇曳。
苏婉第一个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哽咽和不顾一切的急切:“救他!求求你,先救厉锋!他快死了!”她紧紧抱着厉锋冰冷的身体,泪眼模糊地望向平台中央那散发光芒的晶体,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什么代价我们都愿意付!先救他!”
影蛛却立刻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苏婉,冷静点。救活厉锋,然后呢?我们依然困在这里,外面‘渊眼’畸变,大局崩坏,厉锋醒了也只是多活片刻。”他看向独目叟,“师父,我们需要的是破局的信息。陈渊前辈的‘叹息’到底意味着什么?池寒和戍提到的‘重启因果线’,具体该如何操作?这些才是可能改变一切的关键。”
“可是厉锋他……”苏婉还想争辩,但看着怀中师弟灰败的脸色,声音又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助的颤抖。她知道影蛛说得对,可是……
阿吉怯生生地举手,小声道:“那个……伊莱娜前辈说可以‘提问’或者‘求助’……也许……我们可以问一个既能帮到厉锋哥哥,又能指向破局方法的问题?”他努力思考着,语速很慢,“比如……问‘如何在不消耗过多回廊能量的前提下,暂时稳定厉锋的伤势,并告诉我们,陈渊前辈的叹息与当前平衡锚点、渊眼畸变状态之间的关系,以及最有可能的干预方向’?”
这孩子试图把多个问题糅合在一起,显得天真却急智。
独目叟一直没有说话,独眼死死盯着伊莱娜的冰塑和那淡蓝色晶体,大脑在剧痛和寒冷中飞速运转。每一个选项都在他脑中划过,权衡着利弊与可能性。
救厉锋?情感上他毫不犹豫。但理性告诉他,救活一个濒死的弟子,对扭转几乎必死的全局来说,意义微乎其微。厉锋的价值,更多在于他体内那点已被引动消耗的池寒系剑意“印记”,以及他作为一个“可能变量”的身份——戍特意提过阿吉体质特殊,或许厉锋也被某种因果牵连?
询问陈渊叹息的含义?这很重要,可能揭示“余烬”的状态和后续可能性。但叹息本身可能只是无意识的回响,信息量未知。
询问“重启因果线”的具体方法?这是最直接指向破局的疑问。但伊莱娜只是冰狩族的最后守望者,她是否完全理解戍和池寒这些更古老存在构想的“因果操作”?即便知道,方法是否是他们当前状态能执行的?代价又是什么?
伊莱娜说过,任何帮助都有代价和不可预知的连锁。冰狩族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封存自身和知识,他们所知的“帮助”,恐怕绝非寻常。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厉锋的生命线上割下一刀。
终于,独目叟缓缓抬起头,独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他看向伊莱娜的冰塑,声音嘶哑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出来:
“星语者伊莱娜,我的问题是——”
苏婉紧张地屏住呼吸。
影蛛握紧了短刃。
阿吉睁大了眼睛。
“——**以我们目前所处的状态(人员、伤势、位置、拥有的微末条件),以及你所能感知或推断的‘外界’现状(渊眼畸变程度、时之隙锚点状态、陈渊道标余烬反应、可能的其他变量如凌清雪位置),你认为,最有可能实现‘短暂平衡或引导畸变渊眼、阻止其彻底失控并与心魔域产生共鸣’的、具备可操作性的第一步具体行动是什么?**”
他没有直接问方法,而是问“第一步具体行动”。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裁剪的问题:既指向最终目标(平衡\/引导渊眼,阻止最坏情况),又考虑了现实约束(他们自身状态),还隐含了对伊莱娜情报能力(感知外界)的试探,同时将“重启因果线”这个大命题拆解为更实际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这个问题可能将救治厉锋的需求也包含进去——如果“第一步”需要全员状态,那么稳定伤势或许会成为前提?
苏婉怔住了,她听懂了师父的意图,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理解,更有一种更深沉的悲凉。师父选择了大局,选择了那个渺茫到极致的可能性,而不是眼前的师弟。
影蛛微微点头,这确实是独目叟的风格,在绝境中寻找最具杠杆效应的支点。
阿吉则努力理解着这个复杂的问题,小脸皱成一团。
淡蓝色晶体的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伊莱娜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赞许?抑或是更深的疲惫**?
“精准而……残酷的抉择,后来者。你放弃了救治眼前同伴的‘确定性’,选择了更渺茫却可能影响更广的‘可能性’。这很符合‘守望者’在面对终极威胁时,应有的决断。”
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调动回廊的力量进行更深的感知和计算。
“基于当前回廊残余能量对‘外界’微弱波动的捕捉,结合你提供的‘池寒之印’消耗信息、‘古老誓约’信物残留,以及对‘失落道标’残响连接事件的回溯分析,现进行综合评估与回答。”
“第一,关于‘外界’现状。”
“‘归墟之隙’(渊眼)活性处于极高且紊乱状态,内部逻辑冲突明显,存在至少三处不同性质的‘高优先级干扰源’(初步判定为:强烈痛苦与界定混合回响、极致净化与终结概念、古老誓约与守护意志残留)。其‘眼睑’开合处于非稳态振荡,苏醒进程受阻,但内部能量淤积与冲突正在加剧,存在短期内因过载而引发‘无序喷发’或‘逻辑崩溃式畸变’的风险。风险等级:极高,且呈上升趋势。”
“第二,关于‘时之隙’锚点。”
“锚点与现世的‘因果连线’极度脆弱,几近断裂。连线另一端(原承载者陈渊)的‘存在信号’已降至临界点以下,仅余微弱‘坐标回响’。锚点本身正因失去稳定连接而加速滑向‘混沌无序’状态,其‘逆流’对现世的扰动正在增强,并与‘归墟之隙’的紊乱波动产生部分有害共振。”
“第三,关于其他变量。”
“检测到石铃核心区域存在极其微弱的‘古界定界’真意波动,与‘痛苦回响’深度纠缠,状态濒临消散,位置紧邻‘归墟之隙’缝隙。此波动与你方曾建立的‘星图连接’存在间接共鸣痕迹,疑似为你们所提及的‘凌清雪’。”
“另,风泣峡区域被强大‘誓约’之力暂时隔离,内部存在复数‘蚀名’源头,状态相对静止,但隔离力量正在衰减。”
伊莱娜的陈述冰冷而精确,描绘出一幅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危急和复杂的图景。渊眼不只是畸变,更可能在淤积中“喷发”或“崩溃”;锚点不只是连线将断,更在滑向混沌并与渊眼共振;凌清雪竟然还没有彻底消散,但状态同样岌岌可危!
“综合以上,结合你方当前状态(重伤、濒死、能量枯竭、位置处于冰渊深处遗迹),实现你所述目标的‘最有可能、具备可操作性的第一步’如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放弃直接对‘渊眼’或‘锚点’进行宏观干预的不可行设想。你们不具备相应的力量与位格。”
“将目标聚焦于‘连接’本身。”
“利用此‘静谧回廊’与外界‘观星井星图系统’的深层联系,以及你们刚刚与‘失落道标余烬’建立过连接的‘通道残痕’,尝试进行一次逆向的、小规模的、高度精准的‘共鸣定位与信息注入’。”
“具体步骤:”
“1. 以此平台为核心,由我调动回廊残余能量,短暂强化与外界星图系统的连接。”
“2. 由具备特殊感应的个体(指阿吉)再次尝试定位‘失落道标余烬’的当前精确状态与位置(它可能已因你们的连接而产生微弱位移或状态变化)。”
“3. 同时,感应并尝试接触石铃核心区域那濒临消散的‘古界定界’波动(凌清雪)。此步骤风险极高,可能直接导致其最后意识湮灭,亦可能因其与星图系统的微弱共鸣而建立极脆弱连接。”
“4. 若能同时锁定‘道标余烬’与‘界定波动’,并利用回廊能量与星图系统构建一个极其微小的、短暂的‘三角共鸣桥’。”
“5. 通过此‘桥’,将包含以下核心指令的意念包,同时注入‘余烬’与‘界定波动’:”
“——确认‘因果线’濒断状态。”
“——提议以‘余烬’为临时坐标信标,以‘界定波动’为分割稳定器,以冰狩族‘静谧回廊’星轨记录协议(微弱誓约框架)为临时协议载体,尝试在‘渊眼’逻辑冲突最剧烈、感知最混乱的‘振荡间隙’,进行一次性、极短暂的‘虚假连线模拟’,向‘渊眼’与‘锚点’同时发送‘连线仍存,但极度紊乱需优先解析’的误导信息。”
“——目标:利用‘渊眼’初生逻辑的漏洞和当前混乱状态,诱使其将部分算力与能量用于‘解析’这个突然出现的、性质矛盾(道标+界定+誓约)的‘高优先级噪音’,从而可能短暂分散其注意力,延缓‘喷发’或‘崩溃’进程,并为‘锚点’滑向混沌提供极其微弱的反向拉力。”
“此即‘平衡或引导’的第一步,也是最务实的一步:不是修复,而是制造一个精心设计的‘系统噪音’,去干扰两个即将失控的庞大‘系统’,争取微不足道但可能关键的时间差。”
“代价与风险:”
“1. 此操作将消耗‘静谧回廊’本就濒临枯竭的封存能量,加速此处所有精神印记的最终消散。我及所有守望族人的最后痕迹,将因此次操作而提前归于虚无。”
“2. 操作过程极度精密且不稳定,任何环节失误(定位失败、连接中断、意念包传递错误)都将导致彻底失败,并可能引发星图系统过载崩溃或反向暴露你们的位置。”
“3. 对‘道标余烬’和‘界定波动’的刺激,极有可能加速它们本身的彻底消散。”
“4. 即便成功,‘虚假连线模拟’的效果未知,持续时间未知,且必然会引起‘渊眼’和潜在‘门后之影’的更深层关注。”
“最后,关于你隐含的‘同伴伤势’。”
“‘静滞晶髓’环境本身具有微弱稳定生命体征、延缓崩坏的效果。他可在此环境中获得比外界稍长的存活时间。此外,若‘三角共鸣桥’能成功建立并稳定哪怕一瞬,回廊能量流经他身体时,或许能对其体内残余的混乱‘池寒之印’产生一丝梳理作用,但这无法逆转其致命伤势,仅能提供极其微弱的缓解。”
“以上,即为我的回答与提议。”
“后来者,你是否坚持此选择,并愿意承担所述代价与风险,执行这‘第一步’?”
伊莱娜的声音消失了,只留下淡蓝色晶体稳定的光芒,和回廊中万千冰塑无声的“注视”。
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一次制造“系统噪音”的欺诈操作。
用冰狩族最后遗迹的彻底消散为代价。
用可能加速陈渊余烬和凌清雪意识消亡的风险。
去换取一个渺茫的、短暂的时间差。
独目叟站在那里,佝偻的身躯在银灰色光晕下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苏婉抱着厉锋,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这就是答案了,没有奇迹般的救治,只有冰冷残酷的、一线生机的博弈。
影蛛默默站到了平台边缘,做出了护卫的姿态,尽管他知道,接下来的危险可能来自无形的规则层面。
阿吉看着独目叟,等待着他的决定。
独目叟缓缓抬起手,擦去嘴角再次溢出的血沫,独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凝聚如铁。他看着伊莱娜的冰塑,看着那承载了冰狩族最后守望的晶体,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我确认。”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