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耳边疯狂交织，忽近忽远，眼前是无边无际、没有温度的火光，是兵器交击的冷光，是鲜血染红的地面，双眸被满墙满地的猩红与残肢断臂染得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色，就连天上那轮高挂的明月，仿佛都被这血色浸染，变成了诡异的红色，俯瞰着这场人间炼狱。
“舒儿……”
“不要……放开她……你们这群畜生……”
“你们放开她……舒儿……别碰她……我是当今相国……你们怎么敢！”
楚云舒被凌辱的一幕幕就在眼前上演，那些狰狞的面孔、污秽的言语、粗暴的动作……
楚洛书站在不远处，却被一层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屏障阻隔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地呼喊着，声音里满是惊惧、悲戚与深入骨髓的绝望！
此刻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与悔恨，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不敢去看，眼皮却怎么也闭不上，这一幕幕、一帧帧血淋淋的场景，仿佛已经用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永世难忘……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
楚云舒那双曾清澈如水的眼眸失去了所有光彩，她的手脚被人活生生折断，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身体上满是方才那些禽兽留下来的肮脏污秽与触目惊心的伤痕。
方才那些人还卸了她的下巴，让她无法在屈辱中咬舌自尽，此刻鲜血混着涎水正顺着她苍白干裂的嘴角不断流下，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她的双眼，却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哀怨、不舍与……控诉。
“舒儿……”
楚洛书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敢再去看楚云舒此刻生不如死的惨状，手上黏糊湿润一片，分不清是飞溅到脸上的鲜血，是自己汹涌而出的泪水，还是地上的泥污与血污！
耳边的声音好似被抽离，周遭静得只听见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呼吸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再睁眼，眼前的世界仿佛脱落的墙皮，正在一点点的剥落、崩塌、消散……
方才还无比惨烈的血色相府，此刻竟变成了一座残破不堪、蛛网密布的荒败古庙，残破的神像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神像下躺着个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男人。
楚洛书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膝盖被碎石磨得生疼也浑然不觉，想去触碰那张熟悉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剧烈颤抖，僵住不动。
他的目光在男人身上来回扫着，那因长期吸食五石散而溃烂流脓的皮肤，那比自己还要瘦削枯槁的身体，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无以复加……
“闻溪……”
他僵硬的身子终是忍不住，伸手将他头上的枯草挑干净，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去了一趟边塞，再回来，他的弟弟怎么就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楚闻溪你起来，快同我回去！为兄一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一定用尽所有办法让你戒了五石散，闻溪你醒醒啊！别睡！求你别睡！！”
他拉扯着已经病入膏肓、气若游丝的楚闻溪，却发现怎样都是无用，那具身体冰冷僵硬，没有任何回应。
剧烈的痛苦与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雨夜。
耳边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踏沙的闷响，还有攻城锤与战车碾过地面的沉重声音，以及无数士兵凶狠的喊杀声，冲锋的号角在残破的城墙上不断传向远方，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鲜血染红了大地，兵器堆积如山，断肢残骸随处可见……
他们出现在沙场上，试图组织抵抗，却又很快被潮水般的战车、奔腾的马蹄踏入泥沙，再无踪迹！
转瞬间，为国捐躯的将士尸体已经堆积成山，原本冒着嫩绿小草的地方成了一片焦黑死寂的修罗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元初，你我同心，共创不世之功，共享无上荣华……”
一身锦衣，意气风发的萧楚樾坐在他对面，同他温言软语，许下种种美好诺言，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我萧楚樾的今天，多亏了元初你还有清姬，就让我们满饮此杯，明日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封万户，享食逸。”
那是萧楚樾初登大宝、君临天下时，与他许下的肺腑之言，字字句句，犹在耳畔，却已是昨日幻梦。
前世所发生的一切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脑中疯狂闪过，有初时的欣喜若狂，以为觅得知己，共创伟业。
有中途的锥心绝望，发现步步算计！
有被背叛的失望，兄弟反目！
有孤立无援的无助，众叛亲离！
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悔恨……
悔不当初，悔信错人，悔铸成大错！
他后悔夺位，后悔轻信他人，后悔双手染满鲜血、恶名远扬，成了一个被天下人唾弃的罪人！
后悔为了自己的仕途与野心，对弟妹的不管不顾，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他恨爹娘早死，无人庇护，让他早早尝尽人间冷暖。
恨萧景琰步步紧逼，视他为眼中钉，将他逼入绝境。
更恨自己识人不清，错付一片赤诚，将豺狼当知己，将仇人当兄弟！
“萧嫣你个毒妇……”
“萧楚樾！！你不得好死——！！”
积压了两世的滔天恨意与悔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冲破喉咙的束缚，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墨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窗外雷声炸响，雨还在不停的落下，空气中满是水汽与泥土的腥味。
豆大的烛火还在不停的跳动，脑袋昏昏沉沉，喉头干得发紧，他努力睁开眼，想去倒杯水喝。
不曾想一转头，竟看到了沈星然那张原本的脸，此刻正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惊涛骇浪被强行压制在冰面之下，只余下令人心悸的暗流。
“什么时候回来的？”楚洛书扶着床沿缓缓站直，声音因干涩而略显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