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存与王大奎二人,立在灯火摇曳的板房内,只觉得心神激荡,仿佛被林玄那平静话语中蕴含的万丈豪情,灼得浑身滚烫。
他们一个是见惯了商场浮沉,懂得明哲保身的儒商;一个是混迹于码头底层,深知隐忍求存的把头。他们都曾想过反抗,却终究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而眼前这个少年,却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又无比向往的方式,将“反抗”二字,用最刚猛、最纯粹的拳头,堂堂正正地写在了这片土地上。
李善存看着林玄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心中的念头飞速转动。他此来,本是抱着“救助义士”的心态,想留下一条后路,结下一份善缘。但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见证一个传奇的开端。
投资,不仅仅是投资金钱,更是投资气运,投资未来!
他那颗商人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久违的爱国热血彻底点燃。
“好!”李善存猛地一拍手,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既然林英雄有此等气魄,我李善存若再畏首畏尾,岂不枉为华夏子孙!”
他不再提逃走之事,而是话锋一转,变得无比务实:“林英雄,您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日本武道界,消耗必然巨大。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您的饮食、调养,乃至情报,都至关重要。从今日起,您每日所需的一切用度,由我天津商会……不,由我李善存一人承担!”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我不敢说能帮您抵挡官方的压力,但在天津卫,我李某人还算有些门路。日本人、武行联合会、市政厅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于您。您只需安心备战,静待敌来!”
这,才是最实际的支持。
林玄深深地看了李善存一眼。他看得出,对方这番话,已然是赌上了自己的身家与前程。在这乱世之中,能有此等担当,实属不易。
他没有矫情地拒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李先生了。”
一句“有劳”,便是一份承诺。
李善存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他对着林玄重重一揖,与同样激动不已的王大奎一同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屋内复归寂静。
林玄却没有立刻入定。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支粗劣的毛笔,在一张草纸上,缓缓写下了几个字:
黄豆、黑豆、牛腱、老参……
洋洋洒洒,竟是一张对气血补益有着惊人效果的食补药方。其中几味药材,更是千金难求。
这是他前世踏入化劲后,为突破人体极限而苦心钻研出的固本培元之法。以他如今这具身体的底子,若有此方相助,恢复与进境的速度,将再次提升一个台阶。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迎战。
他要借着这即将到来的连天大战,将自己的武道,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
第二日,天还未亮,整个海河码头便已苏醒。
但与往日的喧嚣不同,今日的码头,多了一股肃穆与庄严。
王大奎带着百十号最精壮的工人,没有去卸货,而是在昨日比武的那片空地上,用粗大的缆绳与木桩,围出了一方十丈见方的场地。
他们没有搭建擂台,因为林玄说过,“此身即是擂台,此地即是战场”。他们只是将这片土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再用白灰撒出清晰的边界。
这,便是“玄爷的擂台”。
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此地将成为整个天津卫的风暴之眼。
过往的民众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眼中既有兴奋,也有担忧。而码头的工人们,则自发地轮流值守在场地四周,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只有那份扞卫自家英雄的决心。
临近中午,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在码头外停下。
车上走下来的,是振威武馆的大师兄,张凯。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衣衫,梳着油亮的背头,身后跟着几名师弟,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他看着眼前这简陋却肃杀的场地,看着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苦力,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玄呢?”他捏着鼻子,仿佛嫌弃这里的空气污浊,“让他出来,接联合会的‘规矩’!”
王大奎挡在他面前,瓮声瓮气地说道:“玄爷正在休息,有什么话,跟我说。”
“你?”张凯上下打量着王大奎,嗤笑道,“一个臭扛包的,也配跟小爷说话?滚开!”
说罢,他伸手便要去推。
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王大奎的衣角,一道平静的声音,便从场地中央传来。
“让他过来。”
众人回头,只见林玄不知何时已站在场地中央。他换上了一身李善存送来的黑色劲装,负手而立,整个人如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渊渟岳峙。
张凯看着林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怨毒。他强撑着气势,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高高举起,朗声念道:
“天津武行联合会公议:林玄,出身不明,不敬师长,私学野路,擅开杀戒,败坏武林风气!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即日起,天津武行百家武馆,皆与此人划清界限!其一切所作所为,皆属个人之举,与我中华武林,再无半分瓜葛!望尔好自为之!”
他念得是抑扬顿挫,满脸的幸灾乐祸。
这封所谓的“公议”,无异于一份驱逐令。它将林玄彻底打成了武林公敌,孤立无援的弃子。
然而,从始至终,林玄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张凯一眼,只是自顾自地,缓缓打起了一套拳。
那拳法,看似缓慢,如同老者养生,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一招一式,都仿佛在与这天地间的气机共鸣。他周身的空气,都随着他的动作,产生了微不可察的粘稠之感。
张凯念完了公议,却发现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恼羞成怒,厉声道:“林玄!你听见没有?!你已经被整个武林抛弃了!”
林玄缓缓收势,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在微寒的空气中凝而不散,如同一支利箭。
他终于抬起眼,看了张凯一眼。
那一眼,平静,淡漠,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夏蝉。
“说完了?”
“你……”张凯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寒,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说完了,就滚。”
林玄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驱逐之意。
“你……你给我等着!”张凯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再也不敢停留,带着师弟们灰溜溜地钻回了汽车,狼狈而去。
看着远去的汽车,王大奎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一群就知道窝里横的软骨头!”
林玄却没有理会这些。
武林?规矩?
他的武道,从来只信奉自己的拳头。
就在这时,码头外围,传来一阵尖锐的警哨声。
人群一阵骚动,只见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在一名身形微胖的中国警长和一名眼神阴鸷的日本顾问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排开人群,向着场地中央走来。
真正的风暴,终于来了。
那名中国警长看着场中气定神闲的林玄,又看了看四周那些义愤填膺的工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林玄!你涉嫌在公共场合,恶意伤人致死!现在,我奉法租界巡捕房之命,正式逮捕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的声音洪亮,却难掩其中的一丝虚弱。
他身旁的日本顾问,则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冷冷地盯着林玄,嘴角挂着残忍的微笑。
一瞬间,整个码头剑拔弩张!
王大奎和数百名工人自发地围了上来,将林玄护在身后,与警察们形成了紧张的对峙。
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而,林玄却拨开身前的王大奎,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他没有看那名色厉内荏的警长,目光直接落在了那个日本顾问的脸上,平静地开口。
“想抓我?”
他伸手指了指脚下这片用白灰画出的土地。
“可以。”
“踏进这个圈子,打赢我。”
“否则,你们今天,谁也带不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