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绒布,缓缓覆盖了喧嚣一天的海河码头。
王大奎给林玄安排的住处,是紧挨着仓库的一间独立板房。虽简陋,却胜在干净,也无人打扰,正合林玄心意。
此刻,他正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双目紧闭,呼吸悠长。
白日里,他在码头扛包、搬运、拉车,做的俱是旁人眼中最耗气力的苦活。数万斤的货物经他之手,寻常壮汉干上一天,晚上回去骨头都似要散架。然而对林玄而言,这却是千金不换的炼体法门。
他将前世国术中“力由地起,节节贯穿”的整劲发力之法,运用到了极致。每一次扛起重物,他都将之视为一次负重站桩;每一次迈步前行,都暗合“熊膀虎步”的沉稳架势。汗水如溪流般淌下,带走的不仅是体内的杂质,更是在淬炼着每一寸筋骨皮膜。
而到了夜晚,便是内练的时刻。
“哼……哈……”
“哼哈二气”的呼吸声,在他体内如风箱般鼓荡。白日里通过重劳与食物积蓄的庞大气血能量,此刻正被这玄妙的内练法门不断炼化、提纯,然后如百川归海般,滋养着他那日益强韧的五脏六腑。
气血如烘炉,筋骨似百炼精钢。
短短不过旬月,他那具身体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形虽未见得有多魁梧,但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如山岳般沉凝的气息。那身古铜色的皮肤之下,蕴藏的是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爆发力。
他在码头上的名声,也从最初的“怪力小子”,渐渐变成了无人敢惹的“林爷”。
他话不多,干活却比谁都利索。一人能顶三人用,而且从不偷奸耍滑。王大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愈发敬畏,不仅工钱给得足,平日里更是好酒好肉地招待着,只盼能结下这份善缘。
其余的苦力,也从最初的排斥与嫉妒,转为了发自内心的尊重。在这码头上,力气,就是唯一的硬道理。
这日,天色阴沉,海风中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
一艘崭新的日本货轮“长崎丸”缓缓靠港,船上运来的是整箱的棉纱和布匹。负责这批货物的,是日本在津的“三井商社”。
码头上负责监工的,是一个名叫田中的日本人。他身材矮小,留着一撮卫生胡,眼神倨傲,手中总是拎着一根坚硬的藤条,时不时便对着动作稍慢的中国苦力抽打过去,口中还用生硬的中文骂骂咧咧。
苦力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埋头加快手上的动作。在这租界林立,国力衰微的年代,洋人便是人上人,得罪不起。
林玄正扛着一箱沉重的棉纱,从跳板上走下,步履沉稳如常。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他见惯了弱肉强食,也明白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打破一切不公的根本。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年近五十的老苦力,因为脚下湿滑,再加上体力不支,肩上的木箱一歪,“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箱子裂开一道口子,几匹崭新的白布滚了出来,沾上了码头的污泥。
“八嘎!”
田中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中的藤条毫不留情地、雨点般地抽打在老苦力的背上、头上。
“啪!啪!啪!”
藤条破空,发出刺耳的声响。每一鞭下去,都在老苦力单薄的衣衫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的,死啦死啦的!弄坏了三井商社的货物,你赔得起吗?!”田中一边抽打,一边用脚狠踹。
老苦力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口中不断求饶:“太君,我不是故意的……饶了我吧……”
周围的苦力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握紧了拳头,眼中喷火,却无一人敢上前。王大奎脸色铁青,几次想冲上去,却被身边的老伙计死死拉住。
“奎哥,不能冲动!船上有日本兵!”
王大奎看了一眼货轮甲板上那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攥得发白的拳头,终究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这是现实。
是血淋淋的,让人无力反抗的现实。
田中打得累了,才停下手,他用藤条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老苦力,对王大奎狞笑道:“王把头,这个人的工钱,全部扣掉!还有这箱货的损失,也要从你们的工钱里出!”
王大奎的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不仅是扣钱,更是当着所有中国工人的面,狠狠地羞辱!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嘈杂的码头上清晰地响起。
“货,我会照价赔偿。人,你不能再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玄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肩上的货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表情依旧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田中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用一种看臭虫的眼神打量着林玄:“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林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复了一遍:“放了他。”
“哈!”田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用藤条指着林玄的鼻子,嚣张地说道:“我就动他了,怎么样?我还要动你!你们这些支那猪,就只配被……”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他那根坚硬的藤条。
那只手看上去并不粗壮,却像是铁水浇铸的铁钳,任凭田中如何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撼动分毫。
“你……放手!”田中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了。
林玄的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澜。那是一抹深不见底的寒意,让田中如坠冰窟。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林玄只是五指微微发力,那根坚韧无比的藤条,竟被他生生捏成了数段碎屑,从指缝间散落。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呆住了。
田中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林玄那只毫发无损的手,眼中充满了恐惧。
“你……你……”
“滚。”
林玄从喉间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田中的理智被恐惧彻底冲垮,他尖叫一声,转身就想往船上跑。然而,他刚一转身,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贴近了他的身后。
林玄动了。
他没有用什么惊天动地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肘击。
八极拳,顶心肘!
这一肘,快如闪电,势如奔雷!却偏偏没有带起半分风声!
“嘭!”
一声闷响,像是重锤砸在了败革之上。
田中的身体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双脚离地,向前“飘”出了数米之远,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煮熟的大虾,张着嘴,却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林玄缓缓收回手肘,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码头上,静得能听到海风吹过缆绳的“呜呜”声。
甲板上的日本士兵发现了这里的异状,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林玄。
然而,没有一个士兵敢开枪。
因为林玄的目光,正平静地看着他们。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杀意,却仿佛能洞穿人心,让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他们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扣动扳机,眼前这个看似单薄的少年,绝对能在子弹击中他之前,取走自己的性命。
那是一种纯粹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
王大奎和所有的中国苦力,都呆呆地看着场中那个孤身而立的身影。
他们的心中,先是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滚烫的热血,猛地从胸腔中喷涌而出!
原来,中国人……不是只能挨打的!
林玄没有理会周围的一切,他走到那个受伤的老苦力身边,俯身将他扶起,又从怀里掏出孙伯给他的那个布包,将里面所有的银元都塞进了老人的手中。
“老人家,去看伤,剩下的钱,回家去,别再来码头了。”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了“长崎丸”上那些噤若寒蝉的日本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从今天起,在这码头上,我们中国人,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