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月光带着点凉意,落在孩子们堆在广场中央的齿轮塔上。黄铜环叠成的塔身泛着冷光,塔顶的野菊花瓣在风里轻轻颤动,像颗不肯入睡的星星。林默蹲在塔前,数着金属环的层数——不多不少,正好七层,对应北斗七星的位置。
“李爷爷说这塔能听见过去的声音。”念念抱着陶土齿轮窑,窑口对着齿轮塔,窑内的微型木齿轮不知何时转了起来,带动窑身发出“嗡嗡”的共鸣,“你听,它在学新钟的声音呢。”
林默侧耳细听,齿轮塔的金属环果然在随夜风震颤,第一层的环身发出的低频共鸣,正好与新钟的基音重合;第七层的高频震颤,则像极了孩子们白天转呼啦圈时的笑声。他突然想起周小雅导航图上的注释:“当齿轮塔与星轨同频,所有散落的声音都会回来。”
周砚扛着台旧录音机走来,机身上贴着“钟厂广播站”的标签,是白天从老张的废品堆里翻出来的。“试了三盘磁带,只有这盘还能响。”他按下播放键,电流的“沙沙”声后,传出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各位职工请注意,今日永动钟核心齿轮调试成功,傍晚六点将进行首次全钟联动测试……”
广播声刚响起,齿轮塔的第二层金属环突然剧烈震动,环内侧的刻度开始发光,映出1973年6月18日的日期。林默往环内塞进片爷爷日记的残页,残页上写着“小雅在齿轮箱上画了只猫”,纸片接触金属的瞬间,广播里突然插进个童声:“爸爸快看!猫咪的尾巴能当传动链!”
“是小雅的声音!”王婆婆提着马灯从工坊出来,灯芯的光晕里,她手里的铁皮饼干盒正微微发烫,“这录音机是当年广播站的设备,我记得那天调试永动钟,小雅偷偷跑进广播室,对着麦克风喊了句‘齿轮加油’。”
马灯的光落在齿轮塔第三层,环身突然投射出模糊的影像:1989年的钟厂车间里,年轻的王婆婆正给小雅梳辫子,梳下来的碎头发被小雅缠在齿轮上,说要“给齿轮做个新链条”。影像里的齿轮转动时,现实中的齿轮塔也跟着转了半圈,塔身的影子在地面拼出个完整的猫形,和爷爷日记里写的一模一样。
“老张说这塔还能长个子。”周砚指着塔基,不知何时,地面的砖缝里钻出几株细草,草叶缠绕着金属环向上爬,草尖上顶着细小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着亮,“他下午往塔底埋了把野菊花籽,说‘齿轮得有根’。”
老马师傅的二八大杠突然在广场边缘响了声车铃。他从邮包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枚氧化发黑的徽章,徽章上的齿轮图案已经模糊,却能看清背面的刻字:“钟厂幼儿园 1989届”。“档案馆找到的,说是小雅当年的毕业徽章。”他把徽章放在齿轮塔第四层,“这层对应她离开钟厂的年份,或许能听见她的告别。”
徽章接触金属环的瞬间,录音机突然传出段钢琴声,是《星轨谣》的前奏。琴声里混着收拾行李的“窸窣”声,还有个女孩的啜泣:“我不想把齿轮留给王奶奶,我还没教它们唱完歌呢……”紧接着是王婆婆的声音,带着哽咽:“傻丫头,齿轮记事儿,等你回来,它们还认得你。”
齿轮塔的第五层开始发烫,林默摸出那枚米粒大的“雅”字齿轮,轻轻放上去。齿轮刚落稳,所有金属环突然同时转向西方,与工坊的方向形成直线。塔尖的野菊花瓣“啪”地绽开,释放出股浓郁的香气,香气里混着磁带的“沙沙”声,在广场上织成张温柔的网。
“快看塔身!”念念突然指着齿轮塔,月光下,金属环的内侧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字迹,都是孩子们写在齿轮信上的话:“我要让齿轮转去太空”“希望爷爷能听见齿轮唱歌”“小雅姐姐的风车还在转吗”……字迹在环身流转,最终汇入塔顶的花瓣,化作道淡金色的光,飞向纪念馆的方向。
新钟的钟体在光线下轻轻震颤,钟绳上的野菊花突然同时绽放,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钟面拼出个齿轮形状的水印。林默知道,这不是巧合——齿轮塔的共振已经传到了新钟,那些藏在金属里的记忆、留在信里的期盼、还有从未说出口的告别,都在这一刻,通过齿轮的语言,完成了跨越时光的对话。
周砚把录音机的磁带倒回开头,重新按下播放键。这次没有广播声,只有清晰的齿轮转动声,混着成年女子的轻笑:“王奶奶说得对,齿轮真的记事儿呢。”声音落下的瞬间,齿轮塔的第七层突然弹出枚崭新的金属环,环内侧刻着“2023.11.01”,正是今天的日期。
“它在等新的故事。”林默捡起那枚新环,往里面塞进张孩子们刚画的画——齿轮塔下站满了人,有戴眼镜的小男孩,有扎羊角辫的女孩,还有个穿白裙的身影站在最边缘,手里举着红皮筋齿轮。
月光渐渐西斜,齿轮塔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却始终保持着北斗七星的形状。王婆婆把马灯挂在塔尖,灯光透过金属环的缝隙,在广场上投下流动的星轨,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线,把1973年的齿轮、1989年的告别、2023年的笑声,都缝进了同一片夜色里。
林默最后看了眼齿轮塔,塔身的金属环还在轻轻转动,新环上的日期在月光下闪着亮,像是在说:故事还长,我们慢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