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都的西郊，自古就淌着一条河。这河打岷山深处来，绕着青羊宫的墙根儿拐个弯，又贴着送仙桥的桥底往东去，河不算宽，水却清得透亮，能瞧见底下的沙粒儿和游来游去的小鱼。
可在千百年前，这条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附近的百姓就管它叫“无名河”。无名河看着温和，却藏着个吓人的说法——“这河无底”。
为啥说无底？老人们讲，早年有个樵夫，挑着柴从河边过，不小心把镰刀掉河里了。他脱了衣裳下去捞，摸了半天没摸着，就往深处走，走着走着，脚下的沙子忽然像流水似的往下陷，他拼了命往岸上爬，才捡回一条命。从那以后，“无名河无底”的说法就传开了。
有人说，河底住着河神，谁要是敢去探底，准得被河神拖走；也有人说，河底通着东海龙宫，深不见底是自然的。反正不管咋说，没人敢再往河心走一步，就连洗衣裳、挑水，都只敢在岸边浅处忙活。
那会儿，河边住着个年轻的农夫，叫周三娃。这娃是个孤儿，爹娘走得早，就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性子却犟得像头牛，别人说啥他都爱拧着来。大伙儿说河无底，他偏撇嘴：“天底下哪有没底的河？无非是水深点，沙子软点，唬人的罢了！”
这话传到村里老人耳朵里，老人就劝他：“三娃啊，别犟！这河里的门道多着呢，别拿小命开玩笑。”周三娃听了，嘴上应着“晓得了”，心里却琢磨着：“我偏要下去摸摸，看看这河到底有没有底！”
一、犟小子下河探底
转眼到了夏天，连着下了几天暴雨，无名河的水涨了不少，河面也宽了些，往日能瞧见的沙底，这会儿都被浑水盖得严严实实。村里人都躲在家里，生怕河水漫上岸，周三娃却瞅着这机会，心里的火苗子越烧越旺。
他想：“水涨了，正好探底！要是这会儿能摸到河底，看谁还敢说这河无底！”
这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三娃揣了两个窝头，扛着根长竹竿，就往河边走。路过邻居家的柴门时，邻居大娘瞧见他，扯着嗓子喊：“三娃！这么早干啥去？河里水大，别往边上凑！”
周三娃回头笑了笑：“大娘，我去河边溜达溜达，没事！”
说完，他加快脚步，来到平日里洗衣裳的河湾处。这里的水浅，平日里能瞧见底下的鹅卵石。可今儿个，水浑得像掺了墨，只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周三娃脱了草鞋，把裤腿卷到膝盖，又把竹竿往水里插了插，竹竿往下沉了一截，才碰到硬东西。
“你看，这不就有底了？”周三娃嘀咕着，深吸一口气，抬脚就往河里走。
河水刚没过小腿时，还挺凉快，可越往中间走，水就越深，到后来，水都漫到腰眼了，脚下的沙子软软的，走一步就陷一下，怪费劲的。他手里的竹竿成了救命稻草，每走一步，都得先把竹竿插稳了。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周三娃估摸着自己已经到了河心。他停下脚步，用竹竿往底下捅，捅了好几下，竹竿都快插到底了，还是没碰到硬邦邦的河底，全是软乎乎的沙子。
“怪了！”周三娃皱起眉头，“难不成真没底？”
他不死心，又往深处挪了一步。就在这时，脚下的沙子突然往下一陷，他“哎呀”一声，整个人往下坠去，手里的竹竿也脱了手，顺着水流漂走了。
“完了！”周三娃心里一紧，呛了好几口水。他扑腾着胳膊，想往岸边游，可身子却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一个劲儿往下沉。
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喂鱼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托了起来。紧接着，一阵淡淡的清香飘进鼻子里，那香味儿不像花香，也不像草香，闻着让人浑身舒坦。
等他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二、河底的蚌壳宫
没有浑浊的河水，也没有呛人的泥沙，眼前是一片清亮亮的世界。头顶上，是一层薄薄的水幕，阳光透过水幕照下来，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光，洒在满地的珍珠和贝壳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脚下踩着的，是光滑的白玉石板，石板缝里长着绿油油的水草，水草间，还有巴掌大的小鱼游来游去，那些鱼的鳞片，都是金灿灿的。
周三娃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这是哪儿？难不成我死了，到了阴曹地府？”
“你没死，这是河底的蚌壳宫。”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像银铃儿似的。周三娃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不远处的水草边，站着一群姑娘。这些姑娘都穿着雪白的衣裳，头发上戴着珍珠做的簪子，皮肤白得像玉石。更奇的是，她们的身后，都背着一个椭圆形的蚌壳，蚌壳上的纹路，像画上去的一样，好看极了。
领头的姑娘，比别的姑娘高出半头，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裳，头上戴着一顶珍珠冠，眉眼弯弯的，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还有两个小酒窝。她的蚌壳，比别人的都大，壳上还泛着淡淡的珠光。
周三娃看得呆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是谁？”
领头的姑娘笑着说：“我们是河底的蚌壳精，我是蚌壳宫的公主。方才见你掉进河里，快要淹死了，就救了你上来。”
周三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作揖：“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多谢各位姑娘！”
蚌壳公主摆摆手：“不用客气。你一个凡人，怎么敢来这么深的河底？”
周三娃挠挠头，把自己想探河底的事儿说了一遍。蚌壳公主听完，捂着嘴笑了：“你这小子，倒是犟得可爱。这河的浅处有底，深处的沙子底下，就是我们蚌壳宫，寻常人哪能摸得到底？”
旁边的蚌壳姑娘们也跟着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就是就是！我们这儿，从来没来过凡人呢！”“你胆子可真大！”
周三娃看着姑娘们的笑脸，也不觉得害怕了。他打量着四周，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宫殿，宫殿的墙是用贝壳砌的，屋顶是用珍珠铺的，门口还挂着用珊瑚做的帘子，别提多气派了。
“走，我带你进宫里坐坐。”蚌壳公主说着，就拉起周三娃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玉石。
周三娃跟着蚌壳公主进了蚌壳宫，宫里的摆设更是让他开了眼。桌子是用白玉做的，椅子是用海螺做的，连茶杯都是用大珍珠磨成的。蚌壳公主让人端来水灵灵的果子，周三娃尝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滑，浑身的疲惫都没了。
就这样，周三娃在蚌壳宫里住了下来。
蚌壳公主每天都陪着他，带他去看河底的奇景：有会唱歌的水草，有能发光的石头，还有成群结队的金色小鱼。周三娃也给公主讲岸上的事儿：讲青羊宫的庙会，讲送仙桥的热闹，讲自己种的玉米和红薯。
公主听得入了迷，眼睛亮晶晶的：“岸上的世界，这么有意思吗？”
周三娃点点头：“当然有意思！等过些日子，我带你上岸去看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三娃和蚌壳公主的感情越来越好。这天，蚌壳公主红着脸，对他说：“周三娃，我喜欢你，你愿意留下来，和我成亲吗？”
周三娃的心“怦怦”直跳，他看着公主的笑脸，用力点头：“我愿意！”
蚌壳宫里的姑娘们都欢呼起来，她们拿出最漂亮的蚌壳，做成了婚床，又用珍珠串成了喜服。那天晚上，蚌壳宫里张灯结彩，热闹极了。周三娃穿着珍珠喜服，牵着蚌壳公主的手，心里甜得像蜜一样。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回岸上了。
三、一语不慎，被扇回人间
婚后的日子，过得比蜜还甜。周三娃不用种地，不用砍柴，每天只管陪着公主游山玩水，吃着河底的仙果，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可日子久了，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总想起自己下河的初衷——探河底。他看着身边的蚌壳公主，心里琢磨着：“这蚌壳宫在沙子底下，那这河到底有没有底呢？”
这天，两人坐在白玉石桌旁，看着窗外的水幕发愣。周三娃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这蚌壳宫在沙子底下，那沙子底下，还有东西吗？这河，到底有没有底啊？”
这话一出口，蚌壳公主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她看着周三娃，眼神里满是失望：“周三娃，我救了你，还和你成亲，你留在我这儿，难道就只是为了探河底吗？”
周三娃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摆手：“不是的，公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蚌壳公主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真心想留在蚌壳宫。没想到，你心里还是惦记着探底的事儿！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旁边的蚌壳姑娘们也纷纷皱起眉头，小声议论起来：“亏得公主对他这么好……”“果然是凡人，心思不诚……”
周三娃急得满脸通红，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啥。
蚌壳公主看着他，眼里的泪珠子转了转，却没掉下来。她咬了咬嘴唇，忽然站起身，背后的大蚌壳“唰”地一下张开了。那蚌壳里，藏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亮得刺眼。
“周三娃，你走吧！”蚌壳公主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这里，容不下你这个心思不诚的凡人！”
说完，她伸出手，轻轻一扇。
周三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身子像被风吹起的树叶似的，轻飘飘地往上飞。他想喊公主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耳边是“哗哗”的水流声，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强。
“噗通”一声，他重重地摔在河岸上，溅起一身的水花。
四、摸底河的由来
周三娃趴在河岸上，浑身湿透，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缓了好半天，才撑着胳膊坐起来。
河边的水已经退了不少，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远处，邻居大娘正挑着水桶过来，瞧见他，吓了一跳：“三娃！你咋在这儿躺着？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村里人都快急疯了！”
周三娃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下河那天穿的，可摸起来，却干干爽爽的，一点水痕都没有。他愣了愣，问：“大娘，我……我走了几天了？”
“三天啦！”大娘放下水桶，蹲在他身边，“你那天一早出去，就没回来。我们在河边找了好几遍，都没找着你，还以为你被河水冲走了呢！”
三天？周三娃心里咯噔一下。他在蚌壳宫里，明明住了快半个月，怎么才过了三天？
这时，村里的老人们也闻讯赶来了，围着他问长问短。有人指着河，问他：“三娃，你是不是下河了？这河到底有没有底啊？”
周三娃想起蚌壳公主的脸，心里一阵发酸。他看着眼前的河，叹了口气，说：“无底……这河，无底啊……”
大伙儿听了，都点点头：“果然是无底河！”
后来，周三娃把自己在河底遇蚌仙的事儿，跟村里人说了。大伙儿听得津津有味，都说这河有灵性，住着蚌壳公主。
因为周三娃亲自下河摸过底，还说这河“无底”，所以，大伙儿就给这条河起了个名字——摸底河。
从那以后，周三娃再也没去过河心。他依旧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是每天傍晚，都会坐在河边，看着河水缓缓流淌，一看就是大半天。
有人问他：“三娃，你还想再见到蚌壳公主吗？”
周三娃笑了笑，没说话。
夕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地的珍珠。仿佛那河底的蚌壳宫里，还藏着一个温柔的公主，正隔着水幕，望着岸上的少年。
日子一年年过去，摸底河的水，依旧清清亮亮地淌着。周三娃的故事，也一代代传了下来。
后来，成都的百姓在摸底河上修了座桥，就是如今的送仙桥。每逢农历二月十五，青羊宫庙会开了，就有老人对着河水念叨：“蚌壳公主，出来看看吧，岸上的庙会，可热闹了……”
也有人说，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要是你站在送仙桥上，能瞧见河底有淡淡的珠光。那是蚌壳公主，正提着夜明珠，在河边等她的周三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