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在身后。
韩立继续走。
他走得慢,像在丈量这座城的深浅。
其实他心里有数——有些深浅,是用脚量不出来的。
然后他看见了那家书店。
不大,木头门面,招牌上的字已斑驳。
像许多不起眼的地方一样,里面往往藏着最要紧的东西。
他走进去。
书很多。
天文地理,杂学百家,堆满了架子,塞满了角落。
没有玉简,没有功法——这里卖的是字,是纸,是凡人眼里的世界。
韩立的目光只落在几处。
灵界,风俗,地理,山河。
他需要知道脚下的土地是什么,头顶的天是谁的天。
他挑了最厚的几本,又买了一张地图。
付账时,他拿出了一块灵石。
书店主人的眼睛亮了。
亮得像暗夜里突然点起的灯。
韩立没说话,只接过找回的碎银,托着书,转身离开。
酒楼角落。
菜是普通的菜,酒是寻常的酒。
书页在指间翻动,快得惊人——
一页,一城。
一行,一境。
他脸上没有表情。
心里却已掀起惊涛。
原来天元境,是天元圣皇的疆土。
人界三皇:圣皇,霸皇,灵皇。
一个修儒,一个霸烈,一个通灵。
而天元境的风,竟最像人间的风。
三境,千百城池。
安远城这般容得下近亿人的地方——
在这里,竟算小城。
天元城有多大?
像人界一个小国。
但这还不算奇。
奇的是霸皇的玄武城,建在一只名叫“骖灵”的巨龟背上,在海上缓缓游移,像一座会走路的山。
奇的是灵皇的天灵城,长在一棵直径百里的树上——
一棵据说能通仙界的树。
韩立放下书,喝了一口酒。
酒是冷的。
书里还说,三境外有七妖之地。
妖王七位,与人族半敌半友。
但这三境七妖加起来——
不过是灵界的一粒沙。
沙外还有海。
海里住着灵界的原民:古兽,巨人,异族……
有些是土生,有些是破界而来。
每一个都不弱于人,不逊于妖。
而这还不是尽头。
灵界深处,还有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
罗睺,鲲鹏,真龙……
它们不属任何一族。
它们强大得可以无视界面,可以俯视众生。
像传说,像天灾。
………
如云客栈。
四个金字,悬在阁楼前。
金字下停着兽车,车旁传来嘶鸣——古怪的,低沉的,像压抑着的喘息。
韩立目光一扫,落在门口小厮身上。
抬手。
招。
小厮跑过来,像一阵轻快的风。
“客官住店?”
“天东商号的人,住哪?”
一块碎银抛过去。
小厮笑了,笑得像朵绽开的花。
“西院,包了整片。客官随我来。”
穿阁楼,过回廊,宅院深深。
小厮的话很多,韩立的话很少。
有些人天生话多,有些人天生只听。
还没到西院,迎面撞见一个人。
青年,眼亮,步子急。
“韩兄弟!”
手伸过来,要抓韩立的手臂。
韩立肩头一晃。
手落空了。
青年一怔。
“罗兄弟?”韩立微笑,“夫人要见我?”
“方夫人。”青年收敛了随意,赔笑,“夫人对你好奇。”
好奇,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是刀。
韩立点头:“带路。”
西院很大,守卫很多。
点头,招呼,脚步不停。
东转西拐,十几个院落甩在身后,终于停在一处独院前。
幽静。典雅。
门口站着两条大汉。
赤手空拳,目光如冰。
四道目光扫来,空气骤然一冷。
韩立瞳孔微缩。
这两人,比张奎还沉,还利。
“两位大哥,这是新来的韩兄弟,夫人要见。”罗姓青年抱拳,恭敬得像在递刀。
稍矮的大汉打量韩立:“金刚诀第三层?这么年轻……吃过驻颜丹?”
话里带着刺。
韩立轻笑:“你说吃过,那就吃过。”
大汉冷哼:“我不信。”
手突然抓来,快得像鹰喙。
韩立没躲。
手腕被扣住,五指冰凉,力如铁箍。
他笑,目光却沉了下来。
淡淡金光在腕间一闪而逝。
大汉面色渐青——他已用七分力,韩立却纹丝不动。
乌光泛起,力再加三分。
韩立笑容一敛,鼻中轻哼。
手臂随意一摆。
大汉只觉五指剧震,半边身子麻了。
还没惊呼出声,人已飞起——
像片落叶,砸向石墙。
另一条大汉动了。
人影一闪,单手接人。
手刚触衣领,脸色骤变,另一只手疾探,双掌齐迎。
“砰!”
“蹬、蹬、蹬……”
连退七八步,脸色苍白,才勉强站稳。
韩立眯眼看他。
这人,能接下他几分力,不简单。
罗姓青年早已呆住。
这两名贴身侍卫,连张奎都佩服。
骑士中无人能敌。
韩立却只一摆手——
灰头土脸,毫无招架。
金刚诀第三层,真有这般威力?
他不知道,韩立的力,大半来自人界龙鳞果数百年淬炼。
更不知道,韩立的金刚诀,早已不是第三层。
“韩兄弟身手惊人。”接人的大汉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透出敬畏,“请进。”
被甩飞的那位,脸色难看如铁。
韩立微微一笑,抱拳,走进院子。
罗姓青年留在门外。
门内传来声音。
女人的声音,柔和,清晰,像温过的酒。
“韩公子吗?请进。”
“妾身等候多时了。”
韩立目光微闪,推门。
屋里人不少。
比他想的要多。
主位上坐着一名青衫妇人。三十余岁,肤白,面秀,像一幅工笔描出来的人。
身后站着个蓝袍青年,二十五六,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
对面坐着个锦袍男子。面容年轻,鬓角却已灰白,神情冷淡,像冬日的潭。
挨着他坐着一对男女——
男俊,女美,像一对精心打磨的玉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韩立身上。
妇人的眼中有意外,有欣喜。
蓝袍青年好奇。
锦袍男子眉头微皱。
那对年轻男女,则露出几分吃惊。
空气静了一瞬。
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微响。
妇人起身,敛衽一礼。
“方才侍卫相试,是妾身的主意。”她微笑,声音依旧柔和,“金刚诀流传虽广,能入第三层者……太少。”
“妾身只是想看看,传闻是否属实。”
韩立还以一礼。
“既是夫人之意,自然无妨。”他抬眼,目光平静,“只不知——夫人可还满意?”
他不必藏得太深。
江湖里,有时候露几分锋芒,反而能省去许多麻烦。
妇人嫣然一笑。
“何止满意?”她侧身,引向身旁诸人,“这是小儿潘青,在金玉宗修习仙术。”
“这三位,皆是他的同门。”
韩立抱拳:“少东主,诸位仙师。”
他虽神念被封,神识仍在。
如此近的距离,灵气的厚薄,逃不过他的感知。
潘青与那对男女,筑基未久,灵气尚浅。
锦袍男子却已至假丹之境——法力凝厚,隐如深潭。
不可小觑。
几人皆回礼。
锦袍男子面上浮起一丝笑,忽然开口:
“秦某虽不修体术,但昔年家师曾结交一位高阶炼体士。”
“传闻那人曾独力斩杀数只六七级妖兽——当时只当是夸大之言。”
他目光落在韩立身上,顿了顿:
“今日见韩兄身手,方知不虚。”
“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底掠过一丝锐光:
“韩兄这一身巨力,恐怕不单是金刚诀之功吧?”
“倒似……天生神力?”
韩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烛光在他眼中跳动,像两点安静的火焰。
屋里又静下来。
静得仿佛能听见——
各自心底的盘算,正一寸寸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