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寝殿依旧弥漫着药香,但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精心打理的清冽气息,想必是库尔班加强了这里的监管与伺候。
老人依旧安静地躺在重重帷幔之后,面色灰败,双目紧闭。
露柚凝在榻边坐下,摒除杂念,凝神静气,再次将手指搭上了太后干枯的腕脉。
片刻后,眉宇间并未舒展,但眼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光。
脉象依旧沉滞诡异,那属于“噬心蛊”的阴寒盘踞之感仍在,蛊虫并未被消灭。
但比起她昏迷前最后一次诊脉,那搏动中的狂躁与无序减弱了许多,心脉被侵蚀的速度似乎也得到了遏制。
这显然是顾辞这几日以金针和药物维持、延缓的效果。
“顾大夫处理得极好。”她轻声对寒羽道,也是对自己说。
至少,情况没有恶化,为他们争取了更多时间。
“太后的情况暂时稳住了。”
她收回手,对一旁侍立的西域御医和库尔班派来的心腹嬷嬷说道,“但切不可掉以轻心,汤药务必按时喂服,观察记录要详尽。若有任何细微变化,立刻来报。”
“是,谨遵王妃娘娘吩咐。”众人连忙应下。
看过太后,露柚凝心中稍安。
她并未在寝殿久留,又慢慢走回了客苑。
一来一去,虽路程不长,但对于久病初愈的她来说,额角已微微见汗,气息也有些急促。
但精神却好了许多,那种被禁锢在方寸之间的憋闷感一扫而空。
——
露柚凝不知晓的是,在她为太后病情忧心时,另一个人,也在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却足以颠覆过往认知的蜕变。
客苑僻静的东厢房内,门窗紧闭,只有天窗投下一束清冷的日光。
时清屿独自一人坐在轮椅上,面前摊开的不是书卷公文,而是空无一物。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曾被断言再无站起之日的腿上,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包括露柚凝和顾辞,经过这么长时间不间断的治疗——露柚凝精妙的金针渡穴与药浴疏导,顾辞辅助的汤药调理与推拿活血,再加上他自己日复一日、无人知晓的、运用深厚内力对阻塞萎缩的经脉进行反复冲刷与温养。
那困扰他许久、让他坠入深渊的剧毒与沉疴,早已被祛除了大半。
更没有人知道,他的腿,其实……早就可以自行站立起来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刻。
那是在他们抵达西域后不久,一次独自运功调息后,鬼使神差地,他扶着轮椅的扶手,尝试将力量灌注到双腿。
起初是针刺般的麻痛,随即是久违的、属于肌肉骨骼的支撑感。
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离开了轮椅的支撑。
双脚触地,微微颤抖,却稳稳地承载了他的体重。
那一瞬间,冲击他心神的,远非简单的“喜悦”二字可以形容。
那是重生,是挣脱枷锁,是漫漫长夜后瞥见的第一缕天光。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感受着血液重新畅快流过下肢的温热,感受着那股失而复得的力量感,眼眶竟有些发热。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那日锦霞宫中,穆拉特那句充满鄙夷与恶意的“残废”,是否像一根淬毒的刺,更深地扎进了他心底最在意的地方,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从不服输的悍勇与决绝。
自那以后,在绝对无人察觉的深夜,或在确保万无一失的隐秘处,他开始尝试更长时间的站立,甚至……扶着墙壁,迈出一步,两步。
过程艰难而痛苦,新生的肌肉与骨骼需要重新适应,残留的毒素和旧伤不时作祟,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冷汗与肌肉的痉挛。
但他从未停止。
他没有告诉露柚凝,没有告诉顾辞,甚至没有告诉最忠心的影一和福安。
这个秘密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如同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藏,又如同酝酿着一个盛大而忐忑的惊喜。
他想等到那一天——等到他可以不依靠任何外力,稳健自如地走到她面前,像任何一个健全的男人那样,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他想亲口告诉她:你看,我站起来了。我不再是别人口中的残废,不再是需要你费心医治、或许还会成为你负担的病患。
他想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陪伴她,而不再是她的拖累。
这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火炬,支撑着他忍受每一次练习时钻心的酸痛和可能摔倒的狼狈。
他想给她一个完完整整的、健康的时清屿。
烛火轻轻爆了个灯花,拉回他的思绪。他缓缓吸了口气,双手撑住扶手,再次尝试站起来。
这一次,他站得比上次更稳,时间也更久。
他甚至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扶着桌沿的手。
身体晃了晃,但他很快稳住了核心。
独立站立。
虽然仅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虽然步伐还无法迈开,但这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却无声地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有疲惫,有痛楚,但更多的是灼灼燃烧的希望与坚定。
凝儿,再等等我。
等我走到你面前。
窗外的日光,静静地流淌进来,照亮了他挺拔站立的身影,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簇名为“期待”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