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门,外门竹舍。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的缝隙,在简陋的室内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斑。微尘在光柱中缓缓浮沉,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寻常。
林风盘膝坐在床榻上,维持着前半夜疗伤、后半夜浅层入定的姿态。然而,他的心神,早已沉入识海最深处,那片唯有他自己能够触及的、道种所在的玄妙空间。
这里无上无下,无前无后,唯有中央那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混沌光泽的【本源道种】静静悬浮。道种表面,六枚已成型的道果纹路——匿息、变化、遁术、阵道、丹术、推演——如同星辰般环绕,各自散发着不同韵律的微光。
此刻,整片识海空间不再平静。
以道种为核心,无数细碎、闪烁、流淌着玄奥信息的光点,如同被无形力量牵引的星河,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这些光点,正是林风通过傀儡化身在葬古渊洞窟中,于“时空凝滞”状态下,竭尽全力记录下的、关于紫袍虚影一举一动的海量数据碎片。
每一粒光点,都承载着一段极其短暂却无比珍贵的“观察”:虚影抬手时指尖划过的、扰动空间本质的轨迹;那淡无色波纹扩散时,与上古战阵、古修遗蜕道则碰撞湮灭的细微能量图谱;“时空凝滞”状态下,能量粒子近乎停滞却又蕴含无限可能的排列结构;甚至包括虚影转身时,那朦胧面容后仿佛映照宇宙生灭的眸光扫过时,带给观测者神识的、难以言喻的层次压迫感……
这些数据太过庞大,也太过高阶。以林风目前的神识强度和道果领悟程度,根本无法直接理解其万一。它们如同天书,如同孩童仰望星空时看到的无尽繁星,知其浩瀚,却难明其理。
但林风不需要立刻完全理解。
他需要的,是“喂养”。
“推演道果,起。”
随着林风意念微动,环绕道种旋转的六枚道果纹路中,代表“推演”的那一枚,骤然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刺目,而是带着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容纳万般变化的混沌色泽。
嗡——
推演道果微微震颤,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如同一个贪婪却拥有无限消化潜力的核心,开始主动“吞噬”那些汇聚而来的数据光点。
光点如同飞蛾扑火,纷纷投入推演道果的光芒之中。每一点光芒没入,推演道果的纹路便似乎微不可察地明亮、复杂一丝。道果内部,仿佛有无数的算筹虚影、卦象符文、逻辑链条在疯狂生灭、重组、演化,试图从那庞杂无序的数据流中,提炼出哪怕一丝一毫可供理解、可供借鉴的“规律”或“道理”。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也极其消耗心神。林风的本体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微微急促。这不是肉身的痛苦,而是神识高强度运转、接近负荷极限的征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撕扯成了亿万份,每一份都在处理着一段超出当前理解范畴的信息,头痛欲裂,神魂传来阵阵虚幻的胀痛感。
但他咬紧牙关,维持着心神与推演道果的紧密连接,没有一丝松懈。
他知道,这是关键的一步。这些来自更高层次存在“现场演示”的数据,对于“推演”这种本就依赖于信息处理和分析能力的道果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大补之物”。即使无法直接领悟其中蕴含的时空道则,仅仅是解析其数据处理方式、能量结构模式、乃至那紫袍虚影行动中蕴含的某种“最优解”思路,都能让推演道果产生质的飞跃。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
竹舍外,日头渐渐升高,又缓缓西斜。有相熟的外门弟子路过,听到屋内传来压抑的、仿佛重伤痛苦的细微呻吟(林风刻意模拟),摇了摇头,低声感叹一句“林师兄这次伤得真是不轻”,便自行离去。
无人打扰。
识海内,推演道果的光芒越来越盛,其表面的纹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繁复、精密。原本相对模糊的卦象线条,逐渐清晰,甚至开始衍生出细小的、如同枝丫般的次级符文。道果整体散发出的气息,也从前期的“计算”、“分析”,渐渐多了一丝“洞察”、“预见”乃至“模拟演化”的玄妙意味。
终于,在吞噬了大约三成的数据光点后,推演道果的“消化”速度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光芒的亮度不再增加,反而开始向内收敛、沉淀。
林风知道,第一阶段“强行解析与吸收”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下去,不仅无法吸收更多,反而可能撑爆道果,损伤神识根基。
他果断切断了数据流的输入。
剩余七成无法被当前推演道果理解的数据光点,如同失去目标的萤火虫,缓缓飘散在识海边缘,渐渐黯淡,但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沉入深海的宝藏,静静悬浮,等待未来某一天,当推演道果或林风自身境界提升后,再次被唤醒、解读。
此刻的推演道果,已然模样大变。
原本的纹路变得更加立体、复杂,核心处仿佛形成了一个微型的、不断旋转的混沌漩涡。漩涡之中,隐约可见星辰生灭、时空交织的虚影,虽然极其淡薄虚幻,却已初具雏形。道果散发出的波动,也比之前强大了数倍,且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窥见事物更深层联系与未来可能性的玄奥感。
“推演道果,品级提升……近似从‘术’的层面,开始触及‘法’的边缘。”林风心中明悟,疲惫的神魂中涌起一阵欣喜。这次提升,不仅仅是推演速度、精度和复杂问题处理能力的量变,更带来了一些质变的能力。
他心念微动,尝试催动进化后的推演道果。
无需刻意集中精神,眼前仿佛自然浮现出数条清晰的“线”。
一条线,连接着竹舍内他刻意布置的“受伤”痕迹、那几个劣质丹药瓶、他模拟出的虚弱气息,以及赵明执事可能的后续关注方向。线上有多个节点闪烁,显示着不同应对策略可能引发的不同结果概率。其中,“保持现状,偶尔‘病情反复’,半月后‘艰难痊愈’”的路线,概率最高,且风险最低。
另一条更模糊的线,则隐隐指向西南方向,乱空涧深处。线上弥漫着灰黑色的雾气(代表阴煞雾海),一个强大的、令人心悸的红色光点(代表未知存在)盘踞其中,而在光点附近,有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要断开的银色光点——那是他失陷在雾海中的那柄“无光短剑”的残余感应。推演显示,短期(一年内)尝试取回的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且风险极高,极易惊动那红色光点。
还有几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线,分别指向黑岩城(天枢散人马甲)、遥远的李家庄(李铁),甚至……冥冥中仿佛触及到了某个更高、更缥缈的层面,但刚一接触,便感到一阵心悸,连忙断开。
“这就是……‘因果线’的初步感知?或者说,是基于现有信息,对未来可能性和关联性的超强推演与可视化呈现?”林风心中震动。这种能力,已近乎神通!虽然目前还很模糊,感知范围有限,且对涉及高层次存在或强烈干扰的事件难以准确把握,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这意味着,他以后在布局、决策、规避风险时,将拥有远超从前的“直觉”和“预见性”。
推演道果的进化反馈,并未停止。
一股精纯、清凉、仿佛蕴含着无尽智慧灵光的力量,从推演道果中反馈而出,如同甘霖,滋润着他因高强度解析而近乎干涸、胀痛的神魂。疲惫感迅速消退,神识的强度、韧性和敏锐度,竟在此刻有了明显的提升!原本因分神湮灭而受损的神魂本源,也在快速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
不仅如此,这股反馈的力量还顺着无形的联系,流向其他五枚道果。
“匿息”、“变化”道果的纹路微微发亮,对能量和气息的模拟、控制似乎更加入微,尤其对于“高层次威压的模拟与对抗”有了一丝新的感悟——这或许来自解析紫袍虚影那平淡却至高目光的数据。
“遁术”道果则对“空间”有了更细微的感知,虽然远谈不上掌握空间之力,但在复杂环境(如乱空涧)中的移动路线预判和风险规避能力,无疑会增强。
“阵道”道果吸收了一部分关于那淡无色波纹“抚平”、“覆盖”阵法能量的模式信息,虽无法复制,但对阵法能量结构的理解更深,未来破解或布置阵法时,思路可能更加开阔。
就连“丹术”道果,也因推演能力的跃升,在“火候时机把握”、“药性融合推演”方面,隐隐有了新的方向。
一次高风险行动换来的数据“养料”,竟然让六大道果齐齐受益,尤其核心的推演道果更是产生了近乎蜕变的进化!这收获,远超林风最初预期!
他缓缓睁开眼。
眸中,疲惫与伤痛之色依旧,那是伪装的需要。但眼底最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宛如星河倒影般的深邃与清明,转瞬即逝,重归平淡。
身体依旧“虚弱”,但神魂的充实与强大,让他对身体的掌控达到了新的高度。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灵力的细微操控,对周围环境能量流动的感知,都比之前敏锐了数倍。现在让他再去闯乱空涧,或许依旧危险重重,但生存概率绝对会提升不少。
“道果生长,根基更为稳固。虽修为境界未变,但实际战力与生存能力,已有显着提升。”林风内视自身,做出评估。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体内那因“伤势”而显得“滞涩”的灵力,在更高控制力下,其实运转得无比顺滑。
接下来,就是将这提升的“实力”,完美地隐藏在“林风”这个孱弱的外门弟子外壳之下。
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彻底适应和巩固这次道果进化带来的变化,并将新的推演能力,融入到日常的行为模式、任务选择、乃至与其他同门的互动细节中去,让一切都显得更加“自然”,更加“符合逻辑”。
同时,关于紫袍虚影、关于乱空涧雾海存在、关于南宫仇的后续追杀、以及“天枢散人”接到的关于“远古战祠”的新委托……这些或远或近、或明或暗的线索与威胁,也需要借助进化后的推演道果,重新进行更深入、更长远的规划和布局。
林风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傍晚的山风带着凉意吹入,卷走了屋内些许沉闷的药味。
他望向西边天际,残阳如血,将远山勾勒出沉重的轮廓。
葬古渊的风波暂时平息,但他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南宫仇的仇恨如同附骨之疽,紫袍虚影的存在如同悬顶之剑,乱空涧中的秘密如同深渊之诱,而“远古战祠”的委托,则可能拉开新一轮的帷幕。
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惧意。
道果生长,推演进化,让他有了更强的自保之力,也有了更清晰的“视线”去看清前方的迷雾。
“稳健发育,步步为营。”他低声重复着这条自己定下的铁律,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坚定,“消化完这次收获,是时候……为下一阶段,做更充分的准备了。”
只是,在他借助进化后的推演道果,无意识地再次“扫视”自身因果与未来可能性时,一丝极其隐晦、仿佛来自极高极远处、带着淡淡星辉气息的“注视感”,如同幻觉般,在他神识边缘,轻轻掠过。
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神魂提升后的错觉。
但推演道果核心那微型的混沌漩涡,却在这一刹那,极其轻微地……紊乱了半息。
林风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是过度消耗后的神识敏感?还是……
他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将推演道果的感知力降至最低,恢复成普通的筑基初期神识强度,同时强化匿息道果的效果,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凡”。
窗外,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山脊,暮色四合。
竹舍内重归昏暗,只有他平静站立的身影,和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着比夜色更加幽深光芒的眼睛。
消化,尚未结束。
而新的涟漪,似乎已在不经意间,悄然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