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宫的因果既了,陆沉便再无半分停留。
他与岩罡一路向北,横跨南荒。
这一次,他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识海之中,道碑微微放光,那份自玄龟残魂中获得的、浩瀚如星海的记忆,与道碑对这方天地法则的解析相互印证。
整个大陆的山川走向、地脉分布,都化作一幅无比清晰的立体图景,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不再需要辨别方向,因为整个世界,都成了他的地图。
他轻易便能找到灵气最稀薄、最不易引人注意的路径,也能轻松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强大妖兽或修士的领地。
不过十日,连绵不绝的青翠山脉,便已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青云山脉。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山峦轮廓,陆沉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曾几何时,他正是从这里,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被宗门最高层下令追杀,遁入万毒沼泽,九死一生。
那时的青云宗,在他眼中,是高不可攀的仙门,是掌握他生杀大权的庞然大物。
而现在…… 陆沉缓缓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前的世界已截然不同。
在他的感知中,那雄伟的护山大阵,不再是神秘莫测的天堑,而是一张由无数灵气节点与符文构成的、脉络清晰的能量网络。
他甚至能“看”到其中几处因年久失修而导致的灵力运转滞涩之处。
那一条条被云雾缭绕的山峰,不再是威严的仙家府邸,而是一座座被地脉灵气滋养的普通山峦,每一条灵脉的走向,每一处灵眼的位置,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视野”里。
整个青云宗,这个曾经让他仰望、让他敬畏、让他绝望的庞然大物,此刻,在他的道碑映照之下,变得漏洞百出,再无半分秘密可言。
“物是人非……”
陆沉轻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嘲讽。
“主人,我们……”岩罡能感受到陆沉身上那股内敛却冰冷的复杂情绪,低声开口。
“进去看看。”
陆沉迈开脚步,向着那座阔别已久的宏伟山门走去。
山门依旧,雕梁画栋,牌匾上“青云宗”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仙家气派。
守门的,是几个炼气三四层的外门弟子,正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柱上闲聊,看向来往弟子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新人特有的羡慕与敬畏。
他们太年轻了,根本不认得陆沉这张早已被宗门高层定义为“死亡”的面孔。
陆沉如今的气息,圆融内敛到了极致,看上去就是一个气质出尘、修为深浅莫测的俊朗青年,与憨厚壮硕的岩罡走在一起,像是某个小家族前来拜山的少主与护卫。
两人没有受到任何盘问,便轻而易举地,随着人流,踏入了青云宗的山门。
走在熟悉的外门石径上,两旁是来去匆匆的弟子。
陆沉没有急于前往内门,他需要先弄清楚,他离开的这些年,宗门内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带着岩罡,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外门坊市中,一间名为“听云轩”的酒楼。
这里是外门弟子最喜欢聚集的地方,推杯换盏之间,无数真真假假的消息便会在此流传。
两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陆沉的神识如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酒楼。
一张关于青云宗近况的情报网络,迅速在他脑海中构建起来。
很快,几个他最关心的名字,便被他从无数嘈杂的交谈中剥离了出来。
“听说了吗?今天又是外门新弟子月度考核的日子,听说这次负责监察的,是执法堂的赵虎师兄!”
一个弟子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畏惧。
“赵虎?!那个‘血手修罗’赵虎?我的天,这批新弟子可倒了血霉了!落到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谁说不是呢?自从赵师兄从思过崖出来,修为大进,又得了一门不知名的魔道功法传承,整个人变得比以前还残暴百倍!如今他执掌外门执法堂,但凡有谁犯了点小错,动辄便是断手断脚,手段酷烈至极!”
“嘘……小声点!你想被他听到,也抓去执法堂尝尝‘血炼鞭’的滋味吗?”
赵虎…… 陆沉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任何晃动,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当年那个处处针对他,甚至不惜买凶杀人的跳梁小丑,如今,竟成了气候,当上了宗门的鹰犬。
他的神识继续蔓延,捕捉到了另一段谈话。
“唉,我昨天去器殿交任务,又被那些师兄刁难了。现在的器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可不是么,自从当年那位赤阳长老最看好的天才弟子陆沉‘意外陨落’后,赤阳长老就心灰意冷,不问世事,常年闭关。如今的器殿,乌烟瘴气,全靠几个执事撑着,哪还有当年的风光。”
赤阳长老……陆沉。
听到自己的名字,陆沉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那位脾气火爆、曾对他抱有期望的长老,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死”,而受到了影响。
这份因果,日后若有机会,当有回报。
最后,他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宗主已经闭关快十年了吧?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突破到元婴期。”
“难啊!元婴之境,一步一天堑!不过有玄冥长老代为执掌宗门,倒也出不了什么乱子。那位可是宗主最信任的师弟,据说当年追杀叛徒、清理门户的脏活,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宗主闭关,玄冥长老掌权。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当年下令暗影阁追杀自己的,正是宗主本人。
而这位玄冥长老,显然就是那把最锋利的,替他处理脏活的“刀”。
如今,主谋闭关,帮凶当道。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主人,接下来……”岩罡感受到了陆沉身上一闪而逝的杀意,低声问道。
陆沉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落在了那座外门最大的演武场方向。
“想要拆掉一座房子,不能一上来就去动最顶上的主梁。”
他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要先踹掉一根腐烂的顶梁柱,看看这间屋子,会晃得多厉害。”
邻桌,几个弟子正兴奋地讨论着。
“走走走,快去演武场看热闹!听说赵虎师兄又要亲自‘指点’这次月度考核的头名了,去晚了可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陆沉缓缓起身。
“岩罡,走吧。”
“去哪,主人?”
陆沉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很久没看过外门的考核了,去瞧瞧。”
话音落下,他已带着岩罡,走出了酒楼,汇入了前往演武场的人潮之中。
那曾将他逼入绝境的宗门,还不知道。
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已经随着这个它早已遗忘的“死人”的归来,悄然降临。
而那第一个要被清算的名字,已经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