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标风波看似平息,可叶凡总觉得,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郑国明主任再没就此事说过一个字,只是交代工作时,语气里那份公事公办的疏离,像一层薄冰,隔在两人之间。比起往日的厉声批评,这种沉默的冷遇更让人坐立难安。
一些原本在走廊里遇见还会笑着打招呼的同僚,如今要么低头匆匆走过,要么眼神闪烁着错开,那刻意的回避,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人浑身不自在。
他就像棋盘上一颗被摘出来的棋子,明明还在关键位置,却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来自“自己人”的温度。
就在这死水般的沉寂里,周远山的名字,再次飘到了叶凡耳边。这一次,商人不再是那个急着攀附的热络模样,而是换上了一副“摔过跟头、深刻反省”的诚恳面孔。
他通过工商联那位“朋友”递来话,语气万分谦卑,说是想请项目办牵头,办一场面向本地民营企业的政策解读会。“就想让大家伙儿学学规矩,搞懂重大工程的准入门槛和合作模式,别再像我们一样,好心办了错事,还惹得领导们烦心。”
这话冠冕堂皇,字里行间都透着“支持地方经济发展”的积极劲儿,任谁听了,都挑不出半分毛病。叶凡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影沉吟了半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反复告诫自己,只要守住底线,公开场合的政策解读,本就是分内之事,没什么不妥。
最终,他点了头。
解读会定在周五下午,地点就在项目办的小会议室。周远山带着三四位穿着正装、看着颇为稳重的“企业家代表”准时到场。他们没穿名牌,没带伴手礼,手里只攥着厚厚的笔记本和钢笔,态度谦逊得近乎恭敬。
会上,众人听得格外认真,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起彼伏,提问也全都围绕着公开的政策条文打转,从资质审核流程到项目资金监管,没有一句越界的话,没有一丝多余的试探。
叶凡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会议结束时,夕阳早已沉到了楼宇背后,窗外华灯初上,霓虹的光晕漫进会议室,给满墙的规章制度都镀上了一层暖黄。周远山一行人起身道谢,言辞恳切,礼数周全,临出门前还特意叮嘱,“不打扰叶主任下班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
待人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叶凡才松了口气,转身回了办公室。他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正准备收拾东西,目光却扫到了办公桌对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灰扑扑的牛皮纸袋。
纸袋不起眼,就那么静静搁在墙角的阴影里,像是谁不小心落下的。叶凡皱了皱眉,走过去弯腰捡起,指尖触到纸袋的质感,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拆开袋口的细绳,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两条包装精致的高档香烟,烟盒上的烫金logo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旁边还躺着一张制作精美的酒店自助餐券,面额不小,却又恰好卡在正常商务往来的范畴里,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餐券背面,有一行娟秀的手写小字,墨迹清浅:“聊表谢意,敬请笑纳。周末愉快。”
没有署名。
可叶凡几乎是瞬间就断定,这东西来自周远山。
这哪里是什么谢意,分明是一剂裹着糖衣的毒饵。周远山太精明了,算准了这礼物的价值,卡在“可收可不收”的灰色地带,既构不成明显的行贿证据,又带着一种“朋友间的小小心意”的暧昧。
收,还是不收?
叶凡捏着那张薄薄的餐券,只觉得指尖冰凉。他能想象到,若是自己严词拒绝,把东西原封不动退回去,周远山那边说不定会立刻换一副面孔,到处抱怨他“小题大做”“不近人情”,甚至反咬一口,说他故意刁难民营企业;可若是他默许自己收下,哪怕只是暂时放在办公室里,那条他死守了多年的底线,就会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
一道细微的,却足以让洪水漫进来的缝。
连日来的孤立和压力,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胸口,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累。他看着那袋东西,忽然生出一种近乎疲惫的茫然——他太久没感受过正常的人际关系了,哪怕是这种带着算计的、虚假的热络,竟也让他有了一丝恍惚的动摇。
他知道这是毒饵,碰不得。
可这一刻,他竟有些懒得去处理。既不想立刻打电话叫周远山来取,也不想狠下心扔进垃圾桶。
他只是默默地将纸袋重新封好,弯腰推到了办公桌最底下的角落,那里堆着一摞旧文件,正好能把纸袋遮得严严实实。
眼不见,心不烦。
他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长长地叹了口气。
却没意识到,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拖延,已是危险的开端。
他心里那道名为“坚守”的堤坝,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然裂开了第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