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生活,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在锦墨堂这片小天地里,染上了独属于他们的色彩。
敬茶过后,张桂芬正式开始了作为永宁侯府三奶奶的生活。按惯例,新妇需逐步接手部分中馈,熟悉府中人事。永宁侯夫人并未急于将重担压下,只先让人送了些简单的账册与对牌过来,让她先熟悉起来。
这日午后,窗外细雨霏霏,敲打着新发的芭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张桂芬坐在临窗的炕上,面前矮几上摊开着几本账册,她执笔凝神,偶尔蹙眉,偶尔提笔在一旁的纸上记下些什么。
沈玦则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处理着自己的公文信函。室内一片静谧,只有雨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张桂芬遇到一处不甚明了的账目,是关于京郊一处田庄的产出与往年对比,数字有些出入。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投向书案后的那道身影。
几乎在她抬眼的瞬间,沈玦便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这处田庄的秋粮入库数,比去岁少了近两成,标注是因春旱,但我去岁依稀听母亲提起过,京郊虽有旱情,却不算严重,尤其这处庄子的田地近水源……”她指着账册上的记录,语气带着疑惑。
沈玦放下手中的信函,起身走了过来,并未立刻看账册,而是先拿起她旁边记下疑问的纸看了看,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她看账极快,抓关键处也准。
他俯身,就着她的手看向账册,修长的手指点在那一行数字上,气息不可避免地拂过她的耳畔。张桂芬身体微僵,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账目上。
“此处庄头是府中老人,但去岁其子染上赌瘾,怕是动了些手脚。”沈玦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母亲仁厚,念其旧情,未曾深究,只敲打了一番,暗中补了亏空。这账册是明面上的,故而依旧按实情记录,留了个心眼。”
他三言两语,便将背后缘由道破。张桂芬恍然,随即心中微震。他久不在府中管事,竟对后宅这些仆役的阴私也如此了然于胸?
“那……如今该如何?”她虚心求教。
“简单。”沈玦直起身,走回书案,从一叠名帖中抽出一张,递给她,“这是府中打理庶务最得力的管事,名唤沈忠,为人刚正。你明日可传他来,将此事交由他暗中核查,拿到实证。届时,是敲是打,是留是撵,由你决断。”
他将处置的权力,轻描淡写地交到了她的手上。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历练。
张桂芬接过名帖,指尖与他相触,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热,心绪复杂。他似乎在用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将她拉入他的世界,教会她如何在侯府立足,如何运用权力。
“我明白了,多谢夫君。”她郑重道。
沈玦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眼底泛起柔和之色:“不必言谢。日后若有不明,或是遇到难处,随时可来问我。”
雨声渐沥,室内重回安静。但经过这一番交谈,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又被拉近了许多。不再是初时的客套与试探,而是有了共同面对琐碎日常、处理实际事务的默契。
晚膳时,沈玦注意到张桂芬多夹了几筷子清蒸鲥鱼,便将自己面前那盘几乎未动的鱼,与她面前那盘动得不多的八宝鸭调换了过来。
“你喜欢这个,便多吃些。”他语气自然。
张桂芬看着他自然的举动,心头微暖。
“你……不用顾着我。”她低声道。
“无妨,”沈玦舀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我口味清淡,你喜欢的,日后让厨房常做便是。”
平淡的对话,却像是在编织一张温柔的网。
入夜,张桂芬沐浴完毕,回到内室,见沈玦已卸下外袍,只着中衣,正靠在床头,就着烛光看她白日里看的那本兵书手稿。烛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神情专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将书放下,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张桂芬脚步微顿,看着他摊开的掌心,以及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微微用力,将她带到床边坐下,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拿起一旁备好的干帕子,为她擦拭着犹带湿气的发梢。
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已做过千百遍。温热的手指偶尔穿过她的发丝,触及头皮,带来一阵舒适的麻痒。
张桂芬僵着身子,有些不知所措。从未有人为她做过这等事,即便是贴身丫鬟,也只是帮她绞干而已。
“我自己来就好……”她试图拿过帕子。
“别动,”他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湿发入睡,容易染了寒气。”
他坚持,她便不再挣扎,任由他服务。室内只剩下帕子摩擦发丝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与缱绻,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和皂角味道,干净又好闻。
“今日……辛苦吗?”他忽然问。
“不辛苦,”张桂芬摇头,顿了顿,低声道,“比想象中……要好。”
这是她的真心话。侯府的生活,因他的存在,并未给她带来预想中的束缚与压抑,反而有种被引导、被保护、被珍视的感觉。
沈玦擦拭头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一抹极深的笑意自他眼底漾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层层。
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她的发丝半干。
放下帕子,他并未松开她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张桂芬没有抗拒,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白日里看账的疲惫,以及对新环境的些微不适,似乎都在这个拥抱中渐渐消散。
“芙华,”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种满足的喟叹,“这样很好。”
是啊,这样很好。
张桂芬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陌生的温暖与安宁之中。
红烛帐暖,夜雨敲窗,锦墨堂内的两颗心,在平淡的日常与细微的体贴中,悄然靠近,生根发芽。那些最初的算计与权衡,已然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清晰的、名为“眷恋”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了彼此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