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洞日复一日的灵力温养与灵药调理,终于在白茯苓身上显现出更为显着的成效。这一日她自深眠中醒来,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浑浊迷蒙的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昔的清澈透亮,暗红色的眼瞳如同浸润在清泉中的瑰丽宝石,只是深处仍残留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倦怠与茫然。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发现洞内空无一人。苏见夏和陆时衍想必是去准备新的药汤或翻阅古籍了,沈清辞和路无涯……大约各有各的“事务”要处理。只有沈清辞那柄通体冰蓝、萦绕着凛冽寒气的“冰魄神剑”,静静悬浮在冰榻不远处,散发着无声的守护之意。
白茯苓赤足踏上冰凉的地面,走到洞内一洼引自灵泉的清水边。水中倒映出的容颜,让她怔了怔。不仅之前的衰老憔悴一扫而空,甚至比记忆中的自己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明艳。肌肤莹白如玉,透着淡淡血色,眉目如画,唇色嫣红,唯有那一头长发,依旧是醒目的银灰色,如同月光织就的瀑布,披散在身后,衬得她整个人有种冰雪琉璃般的脆弱与冷艳。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水中的自己,眼神有些空茫,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半晌,她掬起清水,仔细梳洗面庞,又从旁边的储物架上找到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换上——这似乎是苏见夏为她准备的。只是对着那一头及腰的银灰长发,她犯了难。记忆中似乎有人灵巧地为她绾过发髻,可具体怎么操作,却是一片模糊。试了几次都弄得一团糟,她索性放弃,任由长发如瀑般披散着,只在额前别了一枚简单的冰晶发扣。
收拾停当,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柄冰魄神剑上。剑身冰蓝,光华流转,散发出与沈清辞同源的清冷气息。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剑柄。
触手冰凉,却没有预想中的排斥。剑身甚至微微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仿佛认出了她。
白茯苓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低声喃喃:“归墟?”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归墟……是谁的剑?好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记忆的碎片纠缠不清。
她握着剑,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沉寂的东西被这冰凉熟悉的触感唤醒,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气力流转起来。她下意识地提着剑,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晃晃悠悠地走出了玄冰洞。
洞外天光明朗,云海翻腾。她辨认了一下方向(这似乎是某种本能),然后,就这么提着那柄与她此刻柔弱形象格格不入的神剑,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动作有些生疏踉跄,银发与月白衣袂在风中飞扬,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与脆弱。
她飞过重重云阶宫阙,掠过无数惊愕的神官仙侍,最终,落在了一处空旷而肃杀的高台之上。
高台以玄黑神石铸就,边缘矗立着斑驳的古老图腾柱,地面隐约可见干涸暗沉的血迹(或许是年代久远的)。这里视野极好,可以俯瞰下方巨大的演武场和远处连绵的军营。风很大,吹得她衣裙猎猎作响,银发狂舞。
白茯苓站在高台边缘,怔怔地望着下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混杂着强烈的陌生感涌上心头。这里……她好像来过很多次。站在这里,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什么呢?她努力回想,却只听到风中传来遥远的、模糊的号角与呐喊声。
就在这时,一个粗嘎不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喂!你是哪个宫的仙娥?跑到‘点将台’来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吗?!”
白茯苓缓缓转身。
只见一个穿着神界高级将领铠甲、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正带着几个亲兵大步走来。那将领一脸凶相,目光先是被白茯苓绝世的容貌和奇异的银发震了一下,随即看到她手中提着的、那柄绝不可能被普通仙娥持有的“冰魄神剑”,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中闪过贪婪与惊疑。
“好大的胆子!竟敢盗取主神冕下的佩剑!” 将领厉声喝道,上前几步,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在她脸上身上扫过,那惊艳很快被淫邪取代。他摸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不过……长得倒真是标致,本将从未在神界见过你这等绝色。是刚飞升的小仙?还是哪个神君藏起来的宝贝?”
他挥挥手,示意亲兵退开些,自己又逼近两步,几乎能闻到白茯苓身上淡淡的药香和冷冽气息。他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和威胁:“小美人儿,偷盗主神佩剑可是死罪。不过嘛……只要你乖乖听话,陪本大爷喝个酒,睡个觉,把本大爷伺候舒服了……本大爷就帮你把这剑‘处理’了,保你无事,如何?”
说着,他那戴着金属护手、粗糙不堪的手,就朝着白茯苓白皙细腻的脸颊摸去。
白茯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脸上依旧是那副空茫的、仿佛还没完全理解眼前状况的表情。只是在那只令人作呕的手即将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她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极细微地、冰冷地,眯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住手——!!!”
两声饱含着震怒与惊恐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自两个不同的方向骤然炸响!
与此同时,一冰蓝、一暗红,两束璀璨刺目、携带着毁天灭地威能的光华,如同撕裂苍穹的流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破开云层,带着令空间都震颤的呼啸声,朝着点将台暴射而来!
冰蓝光华之中,沈清辞的身影若隐若现,冰魄神剑与他心意相通,此刻被外人持握并遭觊觎,已让他怒极,更遑论看到那肮脏的手伸向白茯苓!他周身神力沸腾,仿佛要将这方天地都冻结!
暗红光华里,路无涯的血瞳几乎要滴出血来,魔气滔天!他不过是离开片刻去处理魔域急报,感应到冰魄剑异动和此地骤起的恶意便全速赶来,竟看到如此一幕!滔天的杀意让他周围的空气都燃烧起无形的魔焰!
那神将的手僵在半空,被这两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到极致的至尊威压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当然认得那冰蓝光华属于谁,更感受到了那暗红光华中毫不掩饰的、属于魔尊的毁灭气息!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竟同时引动了神魔两界的至尊?!
他的亲兵早已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白茯苓,却仿佛对那两道疾速逼近的恐怖光华和骇人威压毫无所觉。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避开了那只僵住的手,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抬起手中那柄冰魄神剑,剑尖并未指向那神将,而是有些笨拙地、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眉头微蹙,仿佛在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
然后,她看向那吓得几乎失禁的神将,用着一种平静到诡异、甚至还带着点好奇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刚才说,要睡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冰蓝与暗红两道光华,已然如同陨星般,狠狠砸落在点将台上!
轰隆——!!!
烟尘碎石混合着冰屑与魔焰冲天而起!整个点将台剧烈摇晃!
沈清辞与路无涯的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白茯苓身前两侧,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一个冰寒彻骨,一个暴戾凶煞,两双同样燃烧着怒火与后怕的眼眸,死死锁定了那个已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神界将领。
而白茯苓,依旧握着那柄剑,站在他们中间,银发飞扬,眼神茫然又清澈,仿佛刚刚只是问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点将台下,闻讯赶来的神官天将越来越多,看到台上这诡异又骇人的一幕,皆是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风暴,似乎从这古老的点将台上,重新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