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冰洞不知日夜的调养,以及沈清辞与路无涯持续不断的本源之力灌注下,白茯苓的外表终于有了显着变化。那如同枯槁杂草般的灰白发丝,渐渐褪去死气,重新焕发出柔顺的光泽,颜色虽不复从前墨染般的乌黑,却变成了一种泛着淡淡银灰的冷调长发,如同月下流淌的星河,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冷艳。脸上深刻的皱纹也淡去许多,皮肤恢复了大部分的光滑与弹性,只是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透出一种琉璃易碎般的脆弱美感。五官的精致轮廓重新显现,眉眼间的绝色被这份病弱苍白衬得愈发楚楚,又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疏离感。
外貌恢复了七八成,足以让洞内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尤其是苏见夏,每次给白茯苓梳头时,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仿佛看到好友一点点从死亡边缘爬回人间。
然而,陆时衍和沈清辞的眉头却从未真正舒展。外表的好转,似乎是以某种更深层的消耗为代价。白茯苓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
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便醒来,那种虚弱的“醉态”也并未减轻,反而有时更添几分恍惚。更令人忧心的是,她在睡梦中开始频繁地陷入梦魇。
“痛……好痛……”她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身下的皮毛,额头上渗出冰冷的汗珠,“救我……不要……不要抛弃我……”
含糊的呓语里,充满了无助的恐惧与哀求,与醒时那副没心没肺调戏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有时,梦呓会变得激烈,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与不甘:“青珩……你个王八蛋!你敢……你敢娶那只小凤凰!我……我让你娶!我让她……变成秃毛鸡!毛都给她拔光!”
洞内瞬间寂静,众人表情各异。苏见夏别开脸,陆时衍默默调息,路无涯血瞳中闪过快意与更深的烦躁。沈清辞则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冰蓝色的眼眸垂着,看不清情绪,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心绪。
偶尔,梦话的矛头也会调转,带着一种嫌弃又困惑的语气:“路魔头……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审美真丑……你那魔宫……黑漆漆红彤彤的……难看死了……” 她皱起鼻子,仿佛在梦里看到了什么糟心的东西,“你的审美……应该向青珩学学……嗯……他送的衣服……首饰……也好看……”
路无涯额角青筋又是一跳,恶狠狠瞪了一眼同样愣住的沈清辞,冷哼一声扭过头,耳根却可疑地红了一点——魔宫装饰是他亲自定的,以前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此刻被这蠢女人(即使是在梦里)如此直白地嫌弃,竟让他生出一丝莫名的……在意?
当白茯苓从这些混乱痛苦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意识却又迅速被那层醉醺醺的迷雾覆盖。她揉着发痛的额角,雾蒙蒙的眼睛四下张望,看到守在一旁脸色不佳的路无涯,立刻忘记了梦里的嫌弃,反而兴致勃勃起来。
“红眼睛的小哥哥~”她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在他俊美却阴沉的脸上流连,“你还在生气呀?别气嘛~” 她试图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干脆朝他伸出手,作势要抱,“来,给姐姐抱抱,抱抱就不气了~”
路无涯血瞳一眯,没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白茯苓也不气馁,眼珠转了转,忽然扬起下巴,用一种自以为很霸气、实则虚弱又滑稽的语气宣布:“哼!你不理我?等我……等我身体好了,看我不把你……睡服!” “睡服”两个字她说得字正腔圆,显然是从某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里挖出来的。
洞内空气再次凝固。苏见夏以手扶额,陆时衍嘴角微抽。
路无涯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血瞳中魔焰窜动,几乎要压不住火气。这女人!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些混账话!
就在路无涯即将爆发边缘,白茯苓却忽然动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往前一扑(其实只是轻微挪动),双手虚虚环住路无涯的脖颈,在他猝不及防之际,“吧唧”一声,结结实实地亲在了他的脸颊上!
不仅亲了,还因为身体不稳,嘴唇在他脸上蹭了一下,留下一点湿漉漉的痕迹——糊了点口水。
路无涯:“!!!”
他整个人僵住了,如同被最顶级的定身术击中。脸颊上那温软(虽然有些干裂)的触感,和那点微湿的凉意,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让他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一瞬。暴怒、错愕、荒谬、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他血瞳瞪大,竟一时忘了反应。
白茯苓偷袭成功,看着他呆住的样子,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的嘴唇,似乎觉得味道一般,又皱了皱眉。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更好的人选,眼睛一亮,放开了石化般的路无涯,转头看向另一边沉默坐着的沈清辞。
“嘿嘿……好看的小哥哥……”她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眼神迷离却又带着一种惊人的执着,“红眼睛的小哥哥不肯……那我就去睡你啦~”
说着,她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朝着沈清辞的方向倾身过去。
沈清辞在她扑向路无涯时就已经僵住,此刻见她转头朝自己而来,那带着醉意却亮得惊人的眼眸直直锁着自己,心猛地一跳,竟也忘了躲闪。
白茯苓顺利地扑进了他怀里,双手捧住他的脸,动作带着醉汉的蛮横,却又奇异地轻柔。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冰蓝色如同寒渊的眼眸,看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不是之前那种孩童般好奇的轻啄脸颊或眼睛。
而是真真切切地,吻上了他的唇。
带着干裂的粗糙触感,微凉的体温,以及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本身的冷冽气息。
沈清辞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冰蓝色的眼眸骤然紧缩,瞳孔深处倒映着她闭眼亲吻的专注侧颜(虽然依旧苍白虚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唇上传来的柔软与冰凉,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冰封万载的心防,释放出里面早已汹涌澎湃、却被他死死压抑的情感狂潮!痛楚、悔恨、狂喜、绝望、爱恋……所有情绪如同火山喷发,将他吞没!
白茯苓似乎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她生涩却又固执地辗转着他的唇瓣,仿佛在寻找记忆中某种熟悉的慰藉,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洞内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久到路无涯从呆滞中回神,血瞳中翻涌起难以形容的暴戾与酸涩,死死盯着那交叠的身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有上前打断。
直到白茯苓力竭,微微喘着气,松开了他的唇,却依旧靠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精力,眼神涣散,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嗯……还是好看的小哥哥……味道好……凉凉的……舒服……”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一歪,竟就这样在沈清辞怀里,挂着满足又疲惫的傻笑,沉沉睡去,甚至还轻轻打起了小呼噜。
“嘿嘿……”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沈清辞僵硬地抱着怀里熟睡的人,唇上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如同烙印,让他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茫然的空白,耳根脖颈红得滴血,心跳声大得他自己都能听见。
路无涯死死盯着他们,胸口剧烈起伏,周身魔气失控地窜动又强行压下,最终化为一声极其压抑的、充满暴躁与憋闷的冷哼,猛地转身,大步走出了玄冰洞,背影都透着即将爆炸的火气。
苏见夏和陆时衍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这……这算是趁醉行凶?还是……酒后吐真言(行动版)?
看着沈清辞那副仿佛被雷劈中、魂游天外的样子,再看看洞口路无涯消失的方向,以及怀中睡得一脸无辜、甚至砸吧了一下嘴的白茯苓……
苏见夏扶额,深深叹了口气。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而沉睡的白茯苓,在无人窥见的梦境深处,那些混乱的光影中,一个清晰却孤独的身影缓缓转身,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她看不懂的悲伤,轻声问:“茯苓,若我从未放手,你可愿……再信我一次?”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鬓边银灰色的发丝。
洞外,风雪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