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白茯苓在混沌“醉态”中醒来,玄冰洞的日子便彻底告别了沉寂,陷入一种鸡飞狗跳、又令人心酸无奈的诡异热闹里。
白茯苓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虚弱嗜睡,但每当清醒片刻,那双雾蒙蒙、带着不正常红晕的眼睛睁开,便是两位至尊头疼的开始。她的意识似乎卡在了某个遥远而混乱的节点,记忆碎片光怪陆离,行为则完全遵循着“酒醉”后的本能——大胆、直接、毫不讲理,且格外偏爱……调戏美男。
首当其冲的,便是沈清辞。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他那身与记忆深处某个形象重叠的冰蓝气息,或许是他总是离得最近,白茯苓对他的“兴趣”最为浓厚。
“小哥哥~”她声音沙哑绵软,带着刚睡醒的迷糊,手指却已不安分地勾住了沈清辞垂落的一缕银发,“你的头发……像月光一样,好看。” 她凑近,几乎要贴到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皱起鼻子,“嗯……有冰雪的味道,还有……一点点苦。” 她指的是他神血和连日疲惫带来的淡淡气息,却说得如同品鉴美酒。
沈清辞身体僵硬,耳根不受控制地泛红。他试图握住她乱动的手,轻声哄道:“茯苓,别闹,你需要休息。”
“不要休息~”白茯苓嘟囔,另一只手却趁机摸上他的脸颊,指尖细细描摹他精致的眉眼轮廓,眼中带着纯粹的惊叹,“眼睛……像最冷的宝石,又像……藏着星星的深海。” 她忽然笑起来,带着恶作剧般的狡黠,“我想尝尝,是不是也这么凉?”
说着,她竟真的仰起头,飞快地在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上亲了一下!
冰凉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沈清辞神魂之上!他猛地一震,冰封般的面容瞬间碎裂,红晕从耳根蔓延至脖颈,连呼吸都窒住了。这种亲昵又带着亵玩意味的举动,是曾经的泠音或后来的白茯苓清醒时绝不可能做出的!
“你……!” 他哑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心跳如擂鼓。
白茯苓却像偷到糖的孩子,咯咯笑起来,苍老的脸上竟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天真光彩:“脸红啦!好看的小哥哥脸红啦!比刚才更好看!” 她似乎对此乐此不疲,之后但凡醒着,便变着法子“偷袭”——有时是趁他低头查看她脉象时啄一下他的额头,有时是假装要喝水,却把水渍蹭到他下颌,然后笑嘻嘻地用手指抹掉,再放进自己嘴里尝,嘟囔“没味道”。
沈清辞从最初的震惊僵硬,到后来的无奈纵容,再到心底深处无法抑制地泛起细密的、带着痛楚的甜意。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她混乱意识下的荒唐行径,并非真正的她,可这亲昵的触碰、依赖的姿态、甚至是那带着稚气的调戏话语,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冰封的心,让他痛,也让他……贪恋这片刻虚假的温存。
然而,就在某一次,白茯苓闹得格外厉害,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非要他抱着去洞口“看星星”。沈清辞怕她着凉,低声哄劝,她却忽然安静下来,雾蒙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眼神深处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刹那,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熟悉的痛楚与爱恋。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褪去了所有醉意和调笑,只剩下刻骨的认真与悲哀:
“沈清辞,我爱你。”
五个字,如同五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脏!他浑身剧震,冰蓝色的眼眸骤然缩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是清醒的茯苓?她回来了?
可下一秒,白茯苓眼中那短暂的清明迅速被更浓的雾气覆盖,她又恢复了那副懵懂醉态,歪着头,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咦?这里……怎么突然好痛?小哥哥,你是不是偷偷打我了?” 她撇撇嘴,似乎忘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又缠着他要“呼呼”。
沈清辞僵在原地,看着她重新变得混沌的眼神,感受着心口那因她一句话而掀起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惊涛骇浪与灭顶痛楚,久久无法回神。那是她深埋心底、即使在最恨他时也未曾真正抹去的真心吗?在意识混乱的缝隙里,挣脱而出?
这偶然的、清醒的告白,比任何醉态的调戏,更让他神魂俱颤,也……更绝望。
相较于对沈清辞近乎痴缠的“骚扰”,白茯苓对路无涯的态度,则更倾向于“挑衅”与“拱火”。
“红眼睛的小哥哥!”她每每看到路无涯,眼睛就会亮一下,带着一种“找到好玩玩具”的兴奋。路无涯因需持续维持“生命魔茧”输送细微生机,无法像沈清辞那样时刻抱着她,但总在她附近盘坐调息或处理紧急魔域传讯。
白茯苓就会像只不安分的小动物,拖着虚弱的身体,一点点挪过去(有时是爬过去),伸手拽他的衣角,或者试图去戳他周身缭绕的、被她形容为“黑乎乎暖洋洋的雾气”的魔气。
“小哥哥,你眼睛为什么这么红呀?是不是偷偷哭啦?”她一脸“我懂”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是不是……被哪个漂亮姐姐欺负啦?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尊容。
路无涯通常懒得搭理,血瞳一闭,当她是空气。这反而更激发了白茯苓的“斗志”。
“不理我?”她鼓起腮帮子,眼珠一转,忽然大声宣布,“我要和你喝酒!比酒量!谁输了……谁就……就当对方一晚上的小弟!” 她努力回想看过的凡间话本情节。
路无涯额角青筋跳了跳,忍。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啦?”白茯苓得寸进尺,忽然凑近他耳边(虽然因为虚弱气息微弱),用气音说,“其实……我知道一个秘密哦。”
路无涯终于掀开眼皮,血瞳冷冷瞥她。
白茯苓立刻像是得了鼓励,继续用那种分享惊天秘密的语气说:“我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比那个冰疙瘩小哥哥……嗯,不一样的好看!”她认真比较,“他是冷的,你是……热的!像火一样!所以……”她忽然挺起(没什么料的)胸脯,豪气干云,“我要睡你!”
“噗——!”一旁正在喝水的苏见夏直接喷了,呛得满脸通红。
陆时衍默默转过头,肩膀可疑地抖动。
沈清辞端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冰蓝色的眼眸看向路无涯,复杂难辨。
路无涯的脸,彻底黑了。血瞳中魔焰“腾”地窜起,周身气压低得吓人,几乎要把玄冰洞再冻上一层。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这个不知死活、口出狂言还顶着张老脸的女人,从牙缝里挤出字:“白、茯、苓!你、再、说、一、遍?!”
若是以前那个清醒狡黠、武力值巅峰的白茯苓,他或许会把这当成情趣或挑衅,但对着现在这个记忆错乱、虚弱不堪、言行幼稚的老太婆……他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憋屈又暴躁!
白茯苓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杀意,反而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逗乐了,拍着手笑:“哈哈哈!红眼睛的小哥哥生气啦!更像烧着的炭火啦!好玩!” 她甚至还想伸手去摸他看起来“很暖和”的头发。
路无涯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控制到最轻,但还是让白茯苓踉跄了一下),气得胸腔起伏,恨不得把她丢出去,又碍于她脆弱的身体和那个需要他维持的魔茧,只能硬生生忍着,血瞳都快瞪出血了。
白茯苓被他推开,也不恼,兀自笑了会儿,笑累了,便停下来喘气。目光无意间,又落到了自己那只抬起的、布满皱纹的手上。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如同每一次清醒时都会上演的戏码,那点调笑玩闹的兴致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难过取代。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缓缓抬手摸脸,眼中的雾气迅速凝结成泪水。
“怎么……还是这么丑……这么老……”她低声喃喃,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我不是这样的……我不是……”
她开始小声啜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压抑不住的嚎啕,像个迷路的孩子,充满了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和不解。“我要原来的样子……我要变漂亮……呜呜……这个样子……怎么见人……怎么喝酒……怎么睡小哥哥……”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在苏见夏和沈清辞的安抚下,抽噎着,挂着泪痕,沉沉睡去。睡梦中,还时不时委屈地抽动一下。
洞内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她均匀却微弱的呼吸声。
沈清辞默默为她擦去泪痕,整理好散乱的白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心疼。
路无涯则烦躁地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永恒的冰雪,血瞳中的怒火早已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郁结取代。他讨厌看到她这副脆弱愚蠢的样子,更讨厌自己对着这样的她,竟然还会心跳失控,还会……舍不得。
苏见夏和陆时衍相视苦笑,这日子,可真“充实”。
而沉睡中的白茯苓,意识深处,那些破碎的记忆光影仍在无序地漂浮、碰撞。偶尔有清晰的画面闪过——意气风发的战神,月下对酌的知己,撕心裂肺的决裂,魔宫大婚的喧嚣,还有……冰洞中决绝的献祭。混乱的情感交织:炽烈的爱,刻骨的恨,无奈的痛,以及……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想要活下去的意念。
混乱,是此刻她唯一的真实。
而洞外,三界的暗流,并未因她的沉睡而停歇。